正文 第十三章 《夏日遺失的二十七個吻》

家長會開得很成功。全程由歐陽菲菲和梁浩傑主持,先是學校統一的廣播校會,接下來是主持人致辭,教師代表發言,學生代表發言,最後劉大悲才上場,洋洋洒洒滔滔不絕頭頭是道,一邊播放幻燈片資料,一邊講述自開學以來高一(3)班從學習到生活、從微觀到宏觀、從個別到普遍學生們的種種狀態。作為「翻譯」的林嘉妮,開始還跟得上老師,後來劉大悲進入狀態了,語速提高了,她在台上微笑著傻站了一會兒,也坐下來聽講了。廣東的這一代父母,對普通話倒也不是那麼隔膜,劉大悲的「京片子」一般聽來還是很清晰。講完時,放黃家駒《真的愛你》,大家全體進教室,一起跟著唱。音樂放完了,他請家長們向後轉,學生列隊深鞠一躬,齊聲喊:「爸爸媽媽,你們辛苦了!」許多母親感動得掉下淚來。家長會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劉大悲選了六位學生代表發言,從成績最好的到排在最後的,最聽話的和最調皮的,最默默無聞的和最有特點的。黃秋豪在台上的發言,幽默坦誠,惹得各位家長哈哈大笑;葉雪純說著說著在台上哭起來,她覺得大人們總是逼我們好好學習,除了學習就再沒別的了,其實每次自己都很儘力了,但父母從來都只看成績,不看努力 …… 。自己常常像背負著一座五行山一樣,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 。我們都能理解父母賺錢養家的辛苦,但請父母也能理解我們其實也有同樣巨大的壓力 …… 。

家長會過後一周,劉大悲收到一封信,是麥澤輝的父親寫的。信里用十分誇張的語氣強調劉大悲那天的講話,對他產生了非常大的「震撼」。他從前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小孩溝通,孩子連爸爸也很少叫。可是自從這小孩上了高中,每周回去都在飯桌上提起「老劉」怎麼怎麼說。他上次來開會,才知道「老劉不老」,比他的大女兒還小几歲呢!可是學問、口才都是第一流的,怪不得小孩會傾心相服!開完家長會的感受是,劉大悲不但是自己兒子的老師,更是自己的老師!他有機會願意多多向劉老師請教云云。更誇張的是對於劉大悲那天的講話他還做了筆記!麥澤輝的父親在深圳開了一家有五十名員工的公司。這老闆也夠謙虛的!過了兩天還專程開車到學校門口,打死都要請劉大悲吃飯。五糧液喝得面紅耳熱之際,劉大悲又和人交流了一番「教子經」,不過是把家長會上的話變著法重述一次,大意是:

「 …… 90年代的這一批小孩,不但和70年代60年代的不同,就是和80年代自己這一批人也不同。由於資訊發達,他們是「非權威」的一代,信息獲取容易了,權威的神秘性消失了!就在自己一輩人,對老師家長還往往有敬畏之意,可他們完全不!所以要和這代人打交道,你真的必須是放下架子,徹底的做到民主,不輕視他們,認真的傾聽他們,如此,他們會變得非常通情達理;反之,他們根本不買你的帳,氣得你半死也無可奈何!經常說這代人難管,其實是時代變了,小孩變了;一般家長教育小孩的方法卻沒有變,對付『非權威』的一代,還使用著對付60、70、80年代小孩的方法,一味地用各種名義的『權威』來強行壓制小孩,這不等同於刻舟求劍嗎?這不等同於飛機大炮的年代,你還使用大刀長矛嗎?『時移世易,變法宜矣』,對小孩的教育也一樣,不能用老方法來解決新問題 …… 」

林嘉妮注意到老師常常靠在教室陽台的欄杆上,看樓下學生們來來往往追逐嬉鬧,或是眺望遠方城市高樓大廈的清晨黃昏。課間課後,有時下課,有時課前他來早了,有時早讀有時自習,他倚著欄杆不知在沉思什麼。只是默不作聲,在那一立都是好久。有一天下午,整整一節自習,老師像一隻鷺鷥似的釘在那裡,他的後背和頭髮都染上了金紅的落日。下課了,嘉妮好奇地走到他身邊,循著老師的目光,樓下是一個衣飾華麗的男生。那男生走開了,但老師的目光還一直凝望著那張石椅,空洞而憂鬱。

「老師,你在看什麼啊?」嘉妮問道,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遍。

「哦!沒什麼,只是瞎看!」劉大悲像從冥想狀態里霍然驚醒了一樣,倉促地應道。

「你站在這已經快一個小時了!」

「呵呵,是嗎?我都不知道呢!」

「老師你好像有心事。為什麼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們都注意到你好多回了!」

「沒有啊。只是沒事幹站在這胡思亂想。我們班地勢高,站在這六樓上,蕭然四望,人都變成詩人了!『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無愁也生出愁來!呵呵 …… 」

「那是老師你太敏感了!你注意到剛才那個男生沒?」

「嗯,看到了。他怎麼不穿校服?」

「老師你還不知道?聽說是從台灣來的 …… 」

正說到這裡,黃秋豪忽然也靠上來,把手搭到劉大悲肩膀上,隨口道:「台灣仔了!妖里妖氣的,跟女人一樣!在15班呢!長得像女人,說話更像女人,軟綿綿的,我聽了一回都想吐!」

「行了吧你。你們廣東人講普通話還不是一樣?半斤八兩!『烏鴉別笑八哥黑』!呵呵 …… 」

「我倒覺得那男生挺清秀的 …… 」嘉妮道。

「那是你們女生的看法吧?可惜啊可惜,老師,我告訴你,他們班人傳那傢伙是Gay啊 …… 」說著黃秋豪就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林嘉妮轉身走了。

「劉老師,我是嚴歌。煩悶得要死,今晚能找你談談嗎?」

星期六中午,在飯堂正吃飯,劉大悲忽然收到這條簡訊。晚上到操場時,四下一片安靜,只有微風吹過芒果樹榕樹的颯颯聲。這周高三也放假,校園裡走空了。兩人從籃球場的路燈下慢慢走到塑膠跑道上。

「我發現你真的很像周筆暢啊!上次還沒仔細看,這回越看越像!說話的聲音也像 …… 」

「我要是周筆暢就好了,也不會碰上這麻煩,唉 …… 」

「怎麼了?遇上什麼煩心事了?看你是很樂觀大氣的女生啊 …… 」

「劉老師從哪裡得出這種結論?」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呵呵 …… 」

「哦,你去我QQ空間看了?」

「是啊,你空間的名字。你的那些文章也寫得不錯。你喜歡王小波?」

「王小波——我的至愛了!愛死那個長得雖然不好看的男人了!」

「在廣東,你是我知道的第一個『王小波門下走狗』!呵呵。他在廣東好像影響不大。我問過許多學生,他們都沒聽說過 …… 」

「嗯,是啊。就是在文學社,喜歡小波的也就我一個。我們廣東人沒什麼文化的。我推薦《我的精神家園》給一個女生看,她居然說看不懂!真是,唉,太白痴了 …… 」

「除了王小波,你還喜歡誰?」

「周國平吧。喜歡講些哲理的。我覺得他女人氣重,他那性格蠻招女孩子喜歡 …… 」

「是嗎?那你是喜歡小男人了?」

「那倒也說不上。欣賞是欣賞,現實中遇到了肯定受不了!我寧願男人粗野,蠻不講理 …… 」

「我想你也是。還有喜歡的作家嗎?」

「金庸啊!我讀過他全部的小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 」

「最喜歡裡面哪一本?」

「《神鵰俠侶》。我讀了好多次。我覺得我有一天會不會像個李莫愁?很變態的想法哦 …… 」

「呵呵,女生喜歡武俠都很少。你不但讀了,還能同情李莫愁,證明你讀進去了,不錯 …… 」

「哎呀,劉老師,說正經的吧。我這次請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是嗎?但說無妨!」

「好!我就喜歡劉老師你快人快語。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 …… 。最要命的是這個錯誤的人不犯錯誤,愛不上我 …… 」

「然後呢?」

「然後這個人跟你有極重大的關係,我想請你幫我作月老、說好話 …… 」

「跟我有極重大的關係?」

「明確地說,他是你們班的 …… 。」

「呵呵呵呵 …… 我知道你說的誰了!」

「劉老師你肯不肯幫忙?我發現我的要求似乎非常無禮,很沒道理,甚至荒唐 …… 」

「我深切地同情而且理解你,也感謝你對我這麼信任。可是我不得不說,你遲了一步!呵呵 …… 」

「『遲了一步』是什麼意思?」

「『遲了一步』就是說『名草』已經有主,你只能望洋興嘆,『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黃凱有女朋友了嗎?」

「是啊!而且還是我們班的『班花』,呵呵 …… 」

「『班花』?哦,我見過那女生。好像是外省的,長得白白嫩嫩 …… 」

「是啊,雲南昆明來的。」

「唉,鬱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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