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當茱麗坐在洛格的馬車上趕往何氏莊園的半天旅途中,她心中一直在掙扎,不知自己是否該告訴岱蒙要離開巴斯的事實。她不斷被這個念頭困擾著。難道她想要得到他的安慰也錯了嗎?畢竟,岱蒙應該是全世界最能了解她對她父親複雜感受的人。

他們分開的那一幕讓茱麗皺起眉,也令她的臉變得僵硬起來。岱蒙不會給她安慰的。他可能會丟給她幾句嘲諷的話語,告訴她她最好自己承受她的包袱。在大談她有多重視她的自由和獨立之後,卻在碰上第一個難題時就找他求助,那豈不是太可笑了?

當馬車駛近問氏莊園時,茱麗的焦急變成了恐懼。她知道自己害怕會在童年的家中看見什麼。她害怕看見自己的父親卧病在床,也確信當他一看到她,就會立刻命令她離開。那幢高大的宅院聳立在山頂,陰森而莊嚴地高聳擎天。

馬車在宅院大門停了下來。兩個僕人幫茱麗下了馬車,其他的僕人則將馬匹和馬車帶到馬。當茱麗來到門前的台階時,管家立刻將門打開迎接她進去。

然後依芬走了出來,將茱麗擁入懷中。

「媽媽。」茱麗驚訝地說道,緊緊地摟住母親。雖然依芬的健康情況一向不穩定,但她從沒有看起來像現在這樣好過。她母親似乎比以往更有精神,而且硬朗多了。她還是有些過瘦,但她臉上似乎多了些肉,而她棕色的眼眸中也帶著一點生氣。顯然依芬是因為丈夫對她的需要而好起來的。終於他倒下來了,而她成為屋中的主人。

「我真高興你來了,」依芬說道。「我還擔心你的工作讓你走不開呢!」

「他怎麼樣了?」茱麗問道,和母親一同走過大廳來到台階。整棟房子異常地安靜死寂。

依芬的臉上帶著憂愁,靜靜地說道:「你父親在幾天前發高燒之後就卧病在床了。情況很嚴重—— 醫生說他所有的器官都燒壞了。我們不確定他是否活得下來,但現在似乎最壞的已經過去了。」

「他會完全康復嗎?」

「醫生說他不會和以前完全一樣,那樣的高燒是會要人命的。安德恐怕要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恢複體力。」

「他不會想見我的。」茱麗說道,她的內心像琴弦股地緊繃。

「才不呢,他還一直問起你呢!」

「為什麼?」茱麗謹慎地問道。「如果他想告訴我,我是如何毀了我的人生,令我們家族蒙羞,這點我已經知道——」

「給他一個機會吧.」依芬說道。「他剛走過生死的關頭,想見見他唯一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想跟你說些什麼,但我希望你懷著寬恕的心情去見他。」

茱麗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會盡量的。」

依芬哀傷地搖搖頭。「你真是像極了他。我相信你是很愛他,只是你不願將自己的驕傲放在一邊承認這點。」

「我的確愛他,」茱麗承認道。「但那不表示可以抹煞過去曾發生過的事實及說過的話。愛業不會使人停止傷害彼此。」

她們兩人靜靜地走上樓梯。「你想要先進房去梳洗一下嗎?」依芬問道。

「我寧願先去見他。」茱麗回答道。她緊張得無法再等待了,每過一分鐘,她的情緒就更為緊崩。「如果父親的身體狀況許可。」

依芬陪她走到安德的房間。「茱麗……」她柔聲說道。「你必須明白,人都是會改變的。甚至是你的父親。在生死關頭徘徊是很嚇人的一件事,我相信這一點讓安德面對了他在過去幾年一直逃避的事實。請你對他好一點,聽聽他的說法。」

「當然。我不會衝進他的病房指責他的過錯的,嫣嫣。」

茱麗停在門口,依芬則走了進去。她母親走到床邊,對床上那個瘦長的身影變下腰來,摸著安德的頭髮,在他耳邊呢喃了幾句。

茱麗看著那一幕,對自己的毫無感情感到困惑。她的心麻木沒有感覺、沒有哀傷,也沒有憤怒。她似乎無法對父親產生任何感情!這一點令她十分困擾。

依芬抬起頭,招手示意茱麗進去。地緩緩地走進房中來到床邊。突然間她所有的感情都回來了,懊悔和憐憫淹沒了她。安德一向是個強而有力的男人,但現在躺在床上的他看起來卻十分脆弱。他的權威已經消失無蹤,使他顯得蒼老不已。他的皮膚也皺成一團,顯然是最近抽了許多血的緣故。

茱麗小心地坐在床邊。她拉起他的手,感覺到他松垮垮的皮膚。他顯然瘦了許多。她用力地握緊他的手,彷彿是希望藉此能把一些活力注人他體內一般。

「爸爸。」她柔聲說道。「是我,茱麗。」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的雙眼依然炯炯有神,仔細地審視著她。茱麗從來沒有看過父親說不出話的樣子——過去不管在任何情況,他總是有話說。然而,他似乎讀出了她的心思。

「謝謝你。」他用極虛弱的聲音說道。他的手扭動了一下,茱麗本來還以為他是要把手抽回去。但他卻把她的手握得更緊。那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對她表達情感。

「我還以為你會把我趕出去。」茱麗不自在地微笑說道。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安德說道,他的胸部上下起伏著。「就算你不來,我也不會怪你的。」

「媽媽告訴我你病得很重。」茱麗緊握著他的手說道。「我認為你的固軌是不會讓一點病痛把你打倒的。」

她父親掙扎地想坐起身來。依芬上前想幫他,但茱麗已經把一個枕頭墊在他背後了。安德神秘地瞥了他妻子一眼。「親愛的……我想單獨和茱麗談談。」

依芬略微笑了笑。「我了解。」她優雅地走出房外,留下父親和女兒面對彼此。

茱麗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帶著困惑的表情望著安德。她不知道他想要告訴她什麼,在他們彼此殘酷的爭執和傷害之後。「什麼事呢?」她靜靜地問道。「你是想跟我談我的事業還是我的私生活?」

「都不是。」她父親虛弱地說道。「是關於我自己。」他伸手拿杯子,茱麗則替他添滿水拿給他。他小心地喝了一口水。「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過去,有一些關於何氏家族的……細節我一直沒有跟你提過。」

「細節。」茱麗重述道,揚起了眉。何氏家族的歷史基本上一點也不複雜。他們是一個富有而聲譽良好的家族,一直想要擠進貴族社會,唯一的方法便是與貴族聯姻。

「我告訴自己唯一保護你的方法便是不讓你知道事實,安德說道。」但那只是我的儒弱在作祟罷了。」

「不。你的個性中有很多特質,爸爸,但懦弱絕不是其中之一。」

安德繼續說道.「有一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提過,因為我覺得很痛苦……而我也因此懲罰了你。」他的聲音中帶著懊悔,令茱麗十分驚訝。這是第一次她看到父親充滿這麼多情感。

「什麼事情?」她柔聲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事情?」

「你從來不知道……安娜。」這個名字似乎讓他很難啟齒。

「爸爸,她是誰?」

「她是你的姑姑……我的妹姊。」

茱麗十分訝異。她從來不知道她父親還有個姊姊,只知道她有兩個叔叔住在鄉下。「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提過她?她現在在哪裡,她……」

安德抬起手阻止她繼續問下去,然後緩緩地開口解釋。「安娜是我的姊姊,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若不是安娜,我的童年將會是人間最悲慘的。她總是編故事和遊戲來陪我玩……她對我而言簡直像個母親,一個姊姊,一個朋友,她……」顯然他已找不到言語來形容。

茱麗仔細地聆聽。她父親過去從來沒有對她這樣說過話,他的面容慈祥,眼中充滿了回憶。

「我們的父母並不是太喜歡孩子。」他說道。「即使是他們自己的孩子。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他們很少搭理我們,而我們也和他們不親。他們只在乎是否把教條和責任感灌注在我們身上。我不能說我對他們有什麼感情。但我深愛安娜……而我知道她是全世界唯——個真心愛我的人。」

「她是什麼樣子?」茱麗問道。

安德彷彿迷失在記憶之中。「她很野,而且充滿幻想,跟我或我弟弟完全不一樣。安娜不在乎規矩或責任。她完全靠感覺生活,而且不按牌理出牌。我們的父母從來不了解她——有時候她真的把他們氣瘋了。」

「後來她怎麼了?」

「當安娜十八歲時,她認識了一個被派來倫敦的外交官。他把安娜迷得暈頭轉向。我父親不喜歡那個男人,並且不準安娜再見他。當然她反抗了,而且盡一切可能地溜出去和他在一起。她瘋狂地愛上他,而且完全地奉獻了她的身體和靈魂。但她做了錯誤的選擇。她……」安德的臉上露出陰鬱的神情,彷彿他不想再說下去。然而他已經說得太多,也只有痛苦地把結局說出來。

「安娜懷了一個孩子。」他說道。「她的愛人遺棄了她,告訴她他已經結婚,不能給她什麼。我的家族無法忍受任何醜聞,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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