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不識張郎是張郎

群雄得見寶刀鑄成,歡飲達旦,盡醉方休。到得第二天午後,便紛紛向空聞、空智告辭下山。

張無忌見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惻然,又見宋青書躺在擔架之中,經過數十日的治療,仍未見起色,便走近前去,向靜慧道:「我瞧瞧宋大哥的傷勢。」靜慧冷冷地道:「貓哭耗子,也不用假慈悲了。」周顛便在左近,忍不住罵道:「我教主顧念你掌門人的舊日情分,才給這姓宋的治傷。其實這等欺師叛父之徒,不如一刀殺了。你這惡尼姑啰嗦什麼?」

靜慧待要反唇相譏,但見周顛容貌醜陋,神色兇惡,臉上掛著兩條刀痕,甚是可怖,只怕他蠻不講理,當真動起手來,不免要吃眼前虧,只得強忍怒氣,冷笑道:「我峨嵋派掌門人世代相傳,都是冰清玉潔的女子。周掌門若非守身如玉的黃花閨女,焉能做本派掌門?哼,宋青書這種奸人留在本派,可污了周掌門的名頭。李師侄、龍師侄,將這傢伙送回給武當派去吧!」抬著宋青書的兩名峨嵋男弟子齊聲答應,將擔架抬到俞蓮舟身前,放下便走。

眾人都吃了一驚。俞蓮舟問道:「什……什麼?他不是你們掌門人的丈夫么?」

靜慧恨恨地道:「哼,我掌門人怎能將這種人瞧在眼中?她氣不過張無忌這小子變心逃婚,在天下英雄之前羞辱本派,才騙得這小子來冒充什麼丈夫。哪知……哼哼,早知如此,我掌門人又何必負此醜名?眼下她……她……」

張無忌在一旁聽得呆了,忍不住上前問道:「你說宋夫人……她……她其實不是宋夫人?」靜慧轉過了頭,恨恨地道:「我不跟你說話。」

便在此時,躺在擔架中的宋青書身子動了一動,呻吟道:「殺了……殺了張無忌么?」靜慧冷笑道:「別做夢啦!死到臨頭,還想得挺美。」

殷梨亭見靜慧氣鼓鼓的,說話始終不得明白,低聲向峨嵋派另一名女弟子貝錦儀問道:「貝師妹,到底是怎麼回事?」貝錦儀當年與紀曉芙甚是交好,聽他問起,沉吟半響,道:「靜慧師姊,殷六俠也不是外人,小妹跟他說了,好不好?」

靜慧道:「什麼外人不外人的?不是外人要說,是外人更加要說。咱們周掌門清清白白,跟這姓宋的奸徒沒半絲瓜葛。你們親眼得見掌門人臂上的守宮砂。此事須得讓普天下武林同道眾所周知,免得壞了我峨嵋派百年來的規矩……」

殷梨亭心想:「這靜慧師太腦筋不大清楚,說話有點兒顛三倒四。」向貝錦儀道:「貝師妹,既是如此,便盼詳示。我這宋師侄如何投身貴派,與貴派掌門人到底有何干係,小兄日後得須向家師稟告。此事關……貴我兩派,總要不傷了雙方和氣才好。」

貝錦儀嘆了口氣,道:「這位宋少俠的人品武功,本也屬武林中一流,只一念情痴,墮入了業障。我掌門人似乎答允過他,待得殺了張無忌,洗雪棄婚之辱,便即下嫁於他。因此他甘心投入本派,向我掌門人討教奇妙武功。但千真萬確,他二人並未成親。英雄大會之上,掌門人突然聲稱自己是『宋夫人』,說是這宋少俠的妻子,當時本派弟子人人十分驚異。當日掌門人威震群雄,懾服各派……」

周顛插嘴道:「是我們教主故意相讓的,有什麼大氣好吹!」

貝錦儀不去理他,續道:「本派弟子雖都十分高興,但到得晚間,眾人還是問她『宋夫人』這三字的由來。掌門人露出左臂,森然道:『大伙兒都來瞧瞧!』咱們人人親眼見到,她臂上一粒守宮砂殷紅如昔,果然是位知禮守身的處子。掌門人說道:『我自稱宋夫人,乃一時權宜之計。只是要氣氣張無忌那小子,叫他心神不定,比武時便能乘機勝他。這小子武功卓越,我確是及不上他。為了本派的聲名,我自己的聲名何足道哉?』」

她這番話朗然說來,有意要讓旁邊許多人都聽得明白,又道:「本派男女弟子,若非出家修道,原本不禁娶嫁,只是自創派祖師郭祖師以來,凡是最高深的功夫,只傳授守身如玉的處女。每個女弟子拜師之時,師父均在咱們臂上點下守宮砂。每年逢到郭祖師誕辰,先師均要檢視,當年紀師姊……就是這樣……」她說到這裡,含糊其詞,不再說了。

殷梨亭等卻均已瞭然,知道貝錦儀本想說當年紀曉芙為楊逍所逼失身,守宮砂消失,這才給滅絕師太發覺而處死。殷梨亭與楊不悔婚後夫妻情愛甚篤,可是此時想起紀曉芙來,心下不禁憮然,忍不住向楊逍瞥了一眼,只見他熱淚盈眶,轉過了頭去。

貝錦儀道:「殷六俠,我掌門人存心要氣一氣明教張教主,偏巧這位宋少俠又對我掌門人痴纏不休,以致中間生出許多事來。只盼宋少俠身子復原,殷六俠再向張真人和宋大俠美言幾句,以免貴我兩派之間生下嫌隙。」殷梨亭點頭道:「自當如此。我這師侄忤逆犯上,死不足惜,實是敝派門戶之羞,我倒盼他早些死了乾淨。」他心腸本軟,但想到宋青書害死莫聲谷的罪行,說到後來,聲音已然嗚咽。

正說話間,忽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喊,似乎是周芷若的聲音,呼聲突兀駭懼,顯是遇上了什麼兇險無比的變故。

眾人突然之間,都不由得毛骨悚然,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後左右都站滿了人,然而這一聲驚呼,卻如陡然有惡鬼在身邊出現一般。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向聲音來處瞧去。張無忌、靜慧、貝錦儀等都快步迎上。

張無忌擔心周芷若遇上了厲害敵人,發足急奔,幾個起落,已穿過樹林,只見一個青影狂奔而來,正是周芷若。他忙迎將上去,問道:「芷若,怎麼啦?」周芷若臉色恐怖之極,叫道:「鬼,鬼,有鬼追我!」縱身撲入他懷中,瑟瑟發抖。

張無忌見她嚇得失魂落魄,輕拍她肩膀,安慰道:「別怕,別怕!不會有鬼的。你瞧見了什麼?」見她上衣已給荊棘扯得稀爛,臉上手上都有不少血痕,左臂半隻衣袖也已扯落,露出一條雪藕般的白臂,上臂正中一點,如珊瑚、如紅玉,正是處女的守宮砂。

張無忌精通醫藥,知道處子臂上點了這守宮砂後,若非嫁人或是失身,終身不退。(注)他先前聽了靜慧和貝鍛儀的言語,尚自將信將疑,此刻親眼得見,更無半分懷疑,霎時之間,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嫁宋青書為室云云,果然全無其事。她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存心氣我?難道真是為了那『當世武功第一』的名號?還是想試試我心中對她是否尚有情意?」轉念又想:「張無忌啊張無忌,周姑娘是害死你表妹的大仇人,她是處女也好,是人家的妻室也好,跟你又有什麼相干?」但見周芷若實在怕得厲害,不忍便推開她,伸左臂摟住她身子。

周芷若伏在張無忌懷中,感到他胸膛上壯實的肌肉,聞到他身上男性的氣息,漸漸鎮定,說道:「無忌哥哥,是你么?」張無忌道:「是我!你見到了什麼?幹嗎怕成這樣?」周芷若突然又驚惶起來,哇的一聲,熱淚迸流,伏在他肩頭抽抽噎噎地哭個不住。

這時楊逍、韋一笑、靜慧、殷梨亭等人均已趕到,見到這等情景,相互使個眼色,都悄悄地退了回去。在明教、武當派、峨嵋派眾人心中,均盼周芷若與張無忌言歸於好,終於結為夫婦。各人於趙敏的昔日怨仇固難釋然,況且趙敏已立誓將前往蒙古,倘若張無忌跟了她去,於明教必有重大影響。

周芷若哭了一陣,忽道:「無忌哥哥,有人追來么?」張無忌道:「沒有!是誰追你?是玄冥二老么?這二人武功已失,不用怕他們。」周芷若道:「不,不是!你瞧清楚了,真的沒人……不,不是人……沒什麼東西追來么?」張無忌微笑道:「青天白日之下,有什麼看不清楚的。」周芷若道:「不會,決計不會的。我見了它三次,接連三次。」話聲顫抖,兀有餘悸。張無忌道:「見到三次什麼?」

周芷若扶著他肩頭,回頭望了一眼。望這一眼似是使了極大力氣,立即又轉眼向著張無忌,見到他溫柔關懷的神色,心中一酸,全身乏力,軟倒在地,說道:「無忌哥哥,我……我都是騙你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我盜的……殷……殷姑娘是我拋……拋入大海的……我……我沒嫁宋青書。我心中實在……實在自始至終,便只一個你。」

張無忌嘆道:「這些事情,我已猜了出來。可是……可是你又何苦如此?」周芷若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萬安寺高塔之上,將屠龍刀與倚天劍中的秘密說與我知曉,要我立誓盜到寶刀寶劍,光大峨嵋一派。師父逼我立下毒誓,假意與你相好,卻不許我對你真的動情……」

張無忌輕撫她手臂,想起當年親眼見到滅絕師太發掌擊斃紀曉芙,見她在大漠中立誓殲滅明教,又見她手持倚天劍亂殺銳金旗旗下教眾,直至後來大都萬安寺塔下,她寧可身死,也不願受自己援手,可以想見她對明教怨毒之深、痛恨之切。周芷若既承她衣缽,受她遺命,種種陰狠毒辣的行徑,自必均是出於師父所囑。他本性原是極易原諒旁人的過失,向來不善記仇,又想到她幼時漢水舟中喂飯服侍之德;那日光明頂上惡鬥何太沖夫婦及華山派高矮二老,幸而得她從旁指點,後來遵師命當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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