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夭矯三松郁青蒼

大雨傾盆而下,寺頂和各處的巡查都鬆了許多。張無忌以牆角、樹榦為掩蔽,一路追躡。見圓真躍出寺後圍牆,心想:「原來義父給囚在寺外,難怪寺中不見絲毫形跡。」他不敢公然躍牆而出,貼身牆邊,慢慢游上,到得牆頂,待牆外巡查的僧人走過,這才躍下。一條條雨線之中,但見圓真的傘頂已在寺北百丈之外,折而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著便迅速異常地攀上峰去。圓真此時已年逾七十,身手仍矯捷異常,只見他上山時雨傘絕不晃動,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長索將他吊上去一般。

張無忌快步走近山腳,正要上峰,忽見山道旁中草叢中白光微閃,有人執著兵刃埋伏。他急忙停步,只過得片刻,見樹叢中先後竄出四人,三前一後,齊向峰頂奔去。遙見峰巔唯有幾株蒼松,並無房屋,不知謝遜囚在何處,見四下更無旁人,當下跟著上峰。

前面四人輕功了得,他加快腳步,追到離四人只不過二十來丈時。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個是女子,三個男子身穿俗家裝束,尋思:「這四人多半也是來向我義父為難的,讓他們先跟圓真惡鬥一場,我且不忙插手。」將到峰頂,那四人奔得更加快了。他忽地認出了其中二人的身形:「啊,那是崑崙派的何太沖、班淑嫻夫婦。」

猛聽得圓真一聲長嘯,倏地轉身,疾衝下山。張無忌立即隱入道旁草叢,伏地爬行,向左移了數丈,只聽得兵刃相交,圓真已和來人動上了手。從兵刃撞擊的聲音聽來,乃是二人對圓真一人,心下一動:「尚有二人不上前圍攻,是去峰頂找我義父去了。」便從亂草叢中急攀上山。

到得峰頂,只見光禿禿的一片平地,更無房舍,只三株高松聳立,作品字形排列,枝幹插向天空,夭矯若龍,暗暗奇怪:「難道義父並非囚在此處?」

聽得右首草叢中簌簌聲響,有人爬動,跟著聽得班淑嫻道:「急速動手,兩個師弟未必絆得住那少林僧。」何太沖道:「是。」兩人長身而起,撲向三株松樹。張無忌生怕謝遜便在近處,不敢有絲毫大意,在草叢中爬行向前。

忽聽得何太沖「嘿」的一聲,似已受傷,他抬頭看時,見何太沖身處三株松樹之間,長劍揮舞,已跟人動上了手,卻不見對敵之人,只偶爾傳出啪啪啪幾下悶響,似是長劍與甚麼古怪的兵刃相撞。他心下大奇,更爬前幾步,凝目看時,不禁一驚。

原來斜對面兩株松樹的樹榦中都凹入一洞,恰容一人,每個凹洞中均坐著一個老僧,手舞黑色長索,攻向何太沖夫婦。一株松樹背向張無忌,樹前也有黑索揮出,料想樹中亦必有僧人在內。黑夜之中,三根長索通體黝黑無光,來時不見其來,去時不見其去。何太沖夫婦急舞長劍,嚴密守御,只因瞧不見敵索來路,全無反擊餘地。三根長索似緩實急,卻又沒半點風聲,滂沱大雨之下,黑夜孤峰之上,三條長索如鬼似魅,說不盡的詭異。

何氏夫婦連聲叫嚷,急欲脫出這品字形的三面包圍,但每次向外衝擊,總是讓長索擋了回來。張無忌暗暗驚訝,見黑索揮動時無聲無息,使索者的內力返照空明,功力精純,不露稜角,非自己所能及,心下駭異:「圓真說道,我義父由他三位太師叔看守,看來便是這三位老僧了,功力當真深厚之極!」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何太沖背脊中索,從圈子中直摔出來。班淑嫻又驚又悲,一個疏神,三索齊下,已將班淑嫻身子捲住,也摔出了圈子。

圓真邊斗邊走,急速上峰,見何太沖夫婦受傷倒地,均站不起身來,當下一劍一個,在何太沖夫婦身上各刺一劍,關了二人性命。

和他對敵的那兩名壯漢都是崑崙派中的健者,圓真武功原較二人為高。但他故意示弱,引二人追向松樹之間。二人離松樹尚有數丈,驀地見到何太沖的屍身,一齊停步,不提防兩根長索從腦後無聲無息的圈到,各自繞住了一人腰間,雙索齊抖,高揮甩出。兩人摔倒在地,哇哇大叫,一時站不起身,圓真連忙搶上,長劍連刺,又殺了二人。

張無忌見三名老僧在片刻間連傷崑崙派四位高手,舉重若輕,遊刃有餘,武功之高,實為生平罕見,縱不如太師父張三丰之深不可測,卻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少林派中居然尚有這等元老,只怕連太師父和楊逍也均不知。又見圓真下手如此毒辣,倚仗三僧行兇,不禁心中怦怦亂跳,伏在草叢中一動也不敢動。

只見圓真接連四腿,將何太沖、班淑嫻和另兩人的屍身逐一踢入深谷。屍身墮下,過了好一陣才傳上幾聲鬱悶的聲音。張無忌暗想:「何太沖對我以怨報德,今日又想來害我義父,劫奪寶刀,人品低下,但武功了得,實是武學中的一派宗匠,不意落得如此下場。」

只聽得圓真恭恭敬敬地道:「三位太師叔神功蓋世,舉手之間便傷了崑崙派四大高手,圓真欽仰無已,難以言宣。」一名老僧哼了一聲,道:「來者既已受傷,將他們趕下峰去,也就是了,何必殺傷人命?」圓真道:「是!方丈師叔言道:前來相救謝遜之人,均為武林中窮凶極惡之輩,對之下手不可容情。圓真怕來人兇惡,對太師叔無禮,以致下手重了些。」那老僧又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圓真又道:「圓真奉方丈師叔之命,謹來向三位師叔請安,並有幾句話要對那囚徒言講。」

一個枯槁的聲音道:「空見師侄德高藝深,我三人最為眷愛,原期他發揚少林一派武學,不幸命喪此奸人之手。我三人坐關數十年,早已不聞塵務,這次為了空見師侄才到這山峰來。這奸人既死有餘辜,不聽教誨,儘快了斷便是,何必諸多羅唆,擾我三人清修?」

圓真躬身說道:「太師叔吩咐得是。只因方丈師叔言道:我恩師雖是為此奸人謀害,但我恩師何等功夫,豈是這奸人一人之力所能加害?將他囚在此間,煩勞三位太師叔坐守,一來引得這奸人的同黨來救,好將當年害我恩師的仇人逐一除去,不使漏網。二來要他交出屠龍寶刀,以免該刀落入別派手中,篡竊武林至尊的名頭,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威望。」

張無忌聽到這裡,不由得暗暗切齒,心道:「圓真這惡賊當真是千刀萬剮,難抵其罪,一番花言巧語,請出這三位數十年不問世事的高僧來,好假他三人之手,屠戮武林中的高手。」只聽得一名老僧哼了一聲,道:「你跟他講罷。」

此時大雨兀自未止,雷聲隆隆不絕。圓真走到三株松樹之間,跪在地下,對著地面說道:「喂,你想清楚了嗎?只須你說出收藏屠龍刀的所在,我立時便放你走路。」

張無忌大奇:「怎地他對著地面說話,難道此處有一地牢,我義父囚在其中?」

忽聽得一個聲音清越的老僧怒道:「圓真,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何以騙他?他若說出藏刀的所在,難道你當真便放了他么?」圓真道:「太師叔明鑒:弟子心想,恩師之仇雖深,但兩者相權,還是以本派威望為重。只須他說出藏刀之處,本派得了寶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之後,弟子再去找他為恩師報仇。」那老僧道:「這也罷了。武林中信義為先,言出如箭,縱對大奸大惡,少林弟子也不能失信於人。」圓真道:「謹奉太師叔教誨。」

張無忌心想:「這三位高僧不但武功卓絕,且重義有德,只墮入了圓真的奸計而不自覺。」只聽圓真又向地下喝道:「阿遜,我太師叔的話,你可聽見了么?三位老人家答允放你走路。」

忽聽得地底下傳上來一個聲音道:「成昆,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么?」

張無忌聽這聲音雄渾蒼涼,正是義父的口音,心中大震,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擊斃成昆,救出謝遜,但只要自己一現身,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招呼過來,即使成昆不出手,自己也非三僧聯手之敵,當下強自克制,尋思:「待那圓真惡僧走後,我上前拜見三僧,說明這中間的原委曲折。他三位慈悲重法,不能不明辨是非。」

只聽圓真嘆道:「阿遜,你我年紀都大了,一切陳年舊事,又何必苦苦掛在心頭?最多也不過二十年,你我同歸黃土。我有過虧待你之處,也有過對你不錯的日子。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了罷。」謝遜聽他絮絮而語,並不理睬,待他停口,便道:「成昆,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么?」圓真反覆而言,謝遜總是這句話:「成昆,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么?」

圓真冷冷地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後,若再不說出屠龍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會用甚麼手段對付你。」說著站起身來,向三僧禮拜,走下山去。

張無忌待他走遠,正欲長身向三僧訴說,突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這一下襲擊事先竟沒半點朕兆,一驚之下,立即著地滾開,只覺兩條長物從臉上橫掠而過,相距不逾半尺,去勢奇急,卻絕無勁風,正是兩條黑索。他只滾出丈余,又是一條黑索向胸口點到,那黑索化成一條筆直的兵刃,如長矛,如桿棒,疾刺而至,同時另外兩條黑索也從身後纏來。

他先前見崑崙派四大高手轉瞬間便為三條黑索所傷,便知這三件奇異兵刃厲害之極,此刻身當其鋒,更是心驚。他左手翻轉,抓住當胸點來的黑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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