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刀劍齊失人云亡

殷離敷了波斯人的治傷藥膏之後,仍發燒不退,囈語不止。她在海上數日,病中受了風寒,那傷葯只能醫治金創外傷,卻治不得體內風邪。張無忌心中焦急,第三日上遙遙望見東首海上有一小島,便吩咐舵工向島駛去。

眾人上得島來,精神為之一振。那島方圓不過數里,長滿了矮樹花草。張無忌請周芷若看護殷離、趙敏,自己分花拂草,尋覓草藥。但島上花草與中土大異,多半不識,張無忌越尋越遠,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來將那草藥搗爛了,喂殷離服下。

他見趙敏在旁一直昏睡不醒,不禁擔心起來,搭她脈搏,振搏平穩均勻,並無異狀,想是受傷之後,海行疲累,到了島上就此大睡。過了好一會,她終於醒來,見張無忌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微微一笑,說道:「你瞧我什麼?不認識了嗎?」張無忌笑道:「你睡得真沉,我擔心了好一會呢,怕你的傷勢有反覆,覺得怎樣?」趙敏道:「不覺得什麼不舒服,只是睡不醒,頭有點兒沉。」張無忌道:「你受傷之後,身子還沒恢複。偏生這島上找不到草藥,再睡得一兩天就好了。肚子餓嗎?想不想吃飯?」

趙敏道:「好啊,我幫周姊姊做飯。」周芷若道:「你身子還沒好,再睡一忽兒吧。飯做好就叫你,船上搬下來有雞有火腿,咱們今晚能飽餐一頓,喝一碗好湯。」

五人圍著火堆,用過了飲食。四下里花香浮動,草木清新,比之船餘中的氣悶局促,另有一番光景。殷離精神也好了些,說道:「阿牛哥哥,今晚咱們睡這兒,不回船去了。」此議人人贊妙。眼見小島上山溫水清,料無凶禽猛獸,各人放心安睡。

次晨醒轉,張無忌起身,只跨出一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只覺雙腳虛軟無力,那是從所未有之事,揉了揉眼睛,見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處。他心下更驚,奔到海灘縱目遠眺,不見船隻蹤影。

向右奔出幾步,只見一個女子俯卧在海灘旁的沙中,搶過去扳過她身子,卻是殷離,但見她滿臉是血,忙抱起一探鼻息,呼吸微弱之極,若有若無,張無忌大驚,叫道:「蛛兒,蛛兒,你怎麼了?」殷離雙目緊閉不答,再一細看,見她臉頰上給利刃划出了十來條細細的傷痕,橫七豎八,模樣可怖。殷離自為金花婆婆打傷之後,流血甚多,體內蘊積的千蛛毒質隨血而散,臉上浮腫已退了一大半,幼時俏麗的容顏這幾日來本已略復舊觀,此時臉蛋上多了十幾道傷痕,雖劃傷處甚細,但條條是血,面目又變醜惡。

張無忌見她肚腹脹起,顯是給人投入海中,喝飽了海水,幸好清晨潮退,她俯伏處露出海沙,否則此時多半已遭淹斃,忙倒轉她身子,抱住她雙腿,縱身跳躍。跳得幾下,殷離嘴裡流出海水,張無忌大喜,繼續跳躍,直到她嘴裡再無海水敘出。張無忌將她扶正,搭她脈搏,仍時跳時停,甚為微弱。

他記掛義父與周趙二女,橫抱殷離,往來路奔回,叫道:「義父,你安好么?」卻不聽得謝遜回答,忙奔到謝遜睡卧處,見他好端端地睡得正沉,呼吸脈搏如常,先放了一大半心。一看身周,屠龍刀和倚天劍卻皆已不見。

趙敏、周芷若、殷離三女昨晚睡在遠處一塊大石之後。他奔過去看時,見周芷若側身而卧,趙敏卻不在該處。看周芷若時,見她滿頭秀髮給削去一大塊,左耳也被削去一片,鮮血未曾全凝,可是她臉含微笑,兀自做著好夢,晨曦照射下如海棠春睡,嬌麗無限。

他心中連珠價不住叫苦,叫道:「周姑娘,醒來!周姑娘,醒來!」周芷若只是不醒,探她鼻息,幸好呼吸無變。張無忌伸手搖她肩頭,周芷若打了個哈欠,側了頭仍然沉睡。張無忌知她定是中了迷藥,昨晚出了這許多怪事,自己渾然不覺,此刻又是全身乏力,自也必中毒無疑。

這時他心中只挂念趙敏,四下里奔跑尋找,全無蹤影,再沿海灘奔跑一周,時時刻刻只怕突然見到她的屍體給海水衝上沙灘,又或是在海中載浮載沉,幸好這可怕的情景並未出現,本來的擔心慢慢一步步地轉變成傷心。「這些事難道都是趙姑娘乾的?她昨晚下了毒把我們全迷倒了,自己上了那艘波斯船,逼迫水手駛船離去,把我們都留在島上。那為什麼?為什麼?她放逐了我,好去對付明教,便把屠龍刀和倚天劍都拿去了?」

又想:「她受傷之後,身子尚未大好,未必能逼迫波斯水手駛船離去。嘿,她有屠龍刀與倚天劍兩大利器在手,盡可嚇得波斯水手聽從號令。趙敏啊趙敏,天下的榮華富貴,有何足道?你竟把我對你的一番深情恩義,盡數置之腦後。唉,番邦女子,當真信不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媽媽臨死時叮囑過我的,越美麗的女人,越會騙人!」自思一生受人辜負欺騙,從未有如今日這般厲害,望著茫茫大海,想起小昭,真想跳入其中,從此不再起來了。

隨即想到義父失明,屠龍刀又失,周殷兩位姑娘在這島上孤苦無助,全仗自己救護,便又奔到謝遜身旁,叫道:「義父,義父!」謝遜迷迷糊糊地坐起,問道:「怎麼啊?」張無忌道:「糟糕!咱們中了奸計。」將波斯船駛走、殷離及周芷若受傷之事簡略說了。謝遜驚問:「趙姑娘呢?」張無忌黯然道:「不見她啊。」吸一口氣,略運內息,只覺四肢虛浮,使不出半分勁來,衝口便道:「義父,咱們給人下了『十香軟筋散』。」

六派高手給趙敏以「十香軟筋散」困倒、一齊擄到大都萬安寺中之事,謝遜早已聽張無忌說過,他站起身來,腳下也虛飄飄的全無力道,定了定神,問道:「那屠龍刀和倚天劍呢?也都給她帶走了?」張無忌黯然點頭,道:「都不見了。」心中又氣惱,又失望,他在義父身邊,便如孩子一般,顧不得什麼教主之尊,就此放聲大哭。他這般大哭,一半是心傷小昭離去,一半是心傷趙敏欺騙背叛自己。

他哭了一陣,挂念殷離的傷勢,忙又拜到殷周二女身旁,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沉睡不醒,心想:「我內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義父其次。周姑娘內力跟我們二人差得遠了,看來一時難醒。」他眼淚未乾,尋思:「趙姑娘不顧郡主的名位,隨我這草莽匹夫浪蕩江湖,該當不至於這般無情無義。莫非波斯船夫中混有好手,夜中忽施毒藥,迷倒了我們一干人,將趙姑娘劫持了去?」一摸懷中,那六枚聖火令卻又尚在,心想:「若是波斯明教的好手迷倒我們,他們要取的首先必是聖火令,豈有不拿聖火令而只取刀劍之理?他們要與中土明教作對,必定先殺我與義父,擄了趙姑娘去有什麼用?真要指揮中土明教,必是擄了我去。」但覺不論如何想為趙敏開脫,總不能自圓其說。

再去查看殷離,見她氣息更加弱了,腹中積水亦不再流出,張無忌甚是焦急,找了一條小樹尖枝為她針灸,亦無效驗,只得到山邊采了些止血草藥,嚼爛了敷在殷離臉上,又去敷在周芷若的頭皮和耳上。

忽然周芷若打了個哈欠,睜開眼來,見他伸手在自己頭上摸索,羞得滿臉通紅,伸手推開他手臂,嗔道:「你……你幹什麼……」一句話沒說完,想是覺得耳上痛楚,伸手摸去,「啊」的一聲驚呼,跳起身來,問道:「怎麼啦?哎喲!」突然雙膝酸軟,撲入張無忌懷裡。

張無忌伸手扶住,安慰道:「周姑娘,你別怕。」周芷若看到殷離臉上可怖的模樣,忙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驚道:「我……我也是這樣了么?」張無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輕傷。」周芷若道:「是那些波斯惡徒乾的么?我……我怎地一點兒也不知道?」張無忌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只怕……只怕是趙姑娘乾的。昨晚的飲食之中,恐怕給她下了毒。」周芷若呆了半晌,摸著半邊耳朵,哭出聲來。

張無忌慰道:「幸好你所傷不重,耳朵受了些損傷,將頭髮披下來蓋過了,旁人瞧不見。」周芷若道:「還說頭髮呢?我頭髮也沒有了。」張無忌道:「頂心上少了點兒頭皮,兩旁的頭髮可以攏過來掩住……」周芷若嗔道:「我為什麼要把兩旁頭髮攏過來掩住?到這時候,你還在竭力回護你的趙姑娘!」張無忌碰了個莫名其妙的釘子,訕訕地道:「我才不回護她呢!她這般心狠手辣,將蛛兒傷成這般,我……我才不饒她呢。」眼見殷離臉上模樣,不禁又怔怔地掉下淚來。

身當此境,張無忌不由得彷徨失措,坐下一運功,察覺中毒著實不淺。本來「十香軟筋散」非趙敏的獨門解藥不能消解,但此時只能以內功與劇毒試相抗衡,於是運起內息,將散在四肢百骸的毒素慢慢搬入丹田,強行凝聚,然後再一點一滴地逼出體外。運功一個多時辰後,察覺見效,心中略慰,不過此法以九陽神功為根基,沒法傳授謝遜和周芷若照行,唯有待自己驅毒凈盡之後,再助謝周二人驅毒。

這功夫說來簡捷,做起來卻極繁複,他到第七日上,也只驅除了體內三成毒素。好在這毒藥短期內只令人使不出內勁,於身子暫時尚無大害。

周芷若起初幾日極為著惱,後來倒也漸漸慣了,陪著謝遜捕魚射鳥,燒水煮食。她晚間在島東一個山洞中獨居,和張無忌等離得遠遠的。

張無忌暗自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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