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俊貌玉面甘毀傷

這日午後,三騎一車徑向北行,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大都。其時蒙古人鐵騎所至,直至數萬里外,歷來大國幅員之廣,無一能及。大都即後代的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國各部族的使臣、貢員及隨員、商賈,不計其數,遠者來自極西,當時總稱之為色目人。張無忌等一進城門,便見街上來來往往,不少都是黃髮碧眼之輩。

四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楊逍出手闊綽,裝作是富商大賈模樣,要了三間上房。店小二奔走趨奉,服侍殷勤。楊逍問起大都城裡的名勝古迹,談了一會,漫不經意地問起有什麼古廟寺院。

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說到西城的萬安寺:「這萬安寺真是好大一座叢林,寺里的三尊大銅佛,便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尊來,原該去見識見識。但客官們來得不巧,這半年來,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爺們,尋常人就不敢去了。」楊逍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礙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舌頭,四下里一張,低聲道:「不是小的多嘴,客官們初來京城,說話還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爺們見了人愛打便打,愛殺便殺,見了標緻的娘兒們更一把便抓進寺去。這是皇上聖旨,金口許下的。有誰敢老虎頭上拍蒼蠅,走到西番佛爺的跟前去?」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勢力,橫行不法,欺壓漢人,楊逍等知之已久,只沒料到京城中竟也這般肆無忌憚,當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說。

晚飯後各自合眼養神,等到二更時分,張無忌、楊逍、韋一笑三人從窗中躍出,向西尋去。

那萬安寺樓高四層,寺後的一座十三級寶塔更老遠便可望見。三人展開輕功,片刻間便到寺前。三人繞到寺院左側,想登上寶塔,居高臨下察看寺中情勢,不料離塔二十餘丈,便見塔上人影綽綽,每一層中都有人來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著。

三人一見之下,又驚又喜,此塔守衛既如此嚴密,少林、武當各派人眾多半便囚禁在內,倒省了一番探訪功夫。但敵方戒備森嚴,救人必定極不容易。何況空聞、空智、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等,哪一個不是武功卓絕,卻盡數遭擒,則對方能人之多、手段之厲害,不言可喻。三人來萬安寺之前已商定不可魯莽從事,當下悄悄退開。

突然之間,第六層寶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執火把緩緩移動,火把從第六層亮到第五層,又從第五層亮到第四層,一路下來,到了底層後,從寶塔正門出來,走向寺去。張無忌揮了揮手,三人從旁慢慢欺近。萬安寺後院一株株古樹參天,三人以大樹作掩蔽,一聽有風聲響動,便即奔前數丈。三人輕功雖高,卻也恐為人察覺,須得乘著風動落葉之聲,才敢移步。

如此走上二十多丈,已看清楚是十餘名黃袍男子,手中各執兵刃,押著一個寬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轉頭,張無忌看得明白,正是崑崙派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登時心中一凜:「果然連何先生也在此處。」

眼見一干人進了萬安寺後門,三人等了片刻,見四下確實無人,才從後門中閃身而入。那寺院房舍眾多,規模幾和少林寺相彷彿,見中間一座大殿的長窗內燈火明亮,料得何太沖是給押到了該處。三人閃身而前,到了殿外。張無忌伏在地下,從長窗下截縫隙中向殿內張望。楊逍和韋一笑分列左右把風守衛。他三人雖藝高膽大,此刻深入龍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長窗縫隙甚細,張無忌只見到何太衝下半身,殿中另有何人卻無法瞧見。只聽何太沖氣沖沖地道:「我既墮奸計,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一言而決。你們逼我做朝廷鷹犬,那是萬萬不能,便再說上三年五載,也白費唇舌。」張無忌暗暗點頭,心想:「這何先生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大關頭上卻把持得定,不失為一派掌門的氣概。」

只聽一個男子聲音冷冰冰地道:「你既固執不化,主人也不勉強,這裡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了?」何太沖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齊斬斷,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說一遍,你如勝得了我們這裡三人,立時放你出去。如若敗了,便斬斷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問你降也不降。」何太沖道:「我已斷了兩根手指,再斷一根,又有何妨?拿劍來!」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齊斷之後,再來投降,我們也不要你這廢物了。拿劍給他!摩訶,巴思,你跟他練練!」另一個粗壯的聲音應道:「是!」

張無忌手指尖暗運神功,輕輕將縫隙稍微挖大,只見何太沖手持一柄木劍,劍頭包著布,既軟且鈍,不能傷人,對面則是個高大番僧,手中拿著的卻是一柄青光閃閃的純鋼戒刀。兩人兵刃利鈍懸殊,幾乎不用比試,一見便分勝負。但何太沖毫不氣餒,木劍輕晃,說道:「請!」刷的一劍,去勢凌厲,崑崙劍法果有獨到之秘。那番僧摩訶巴思身材魁梧,行動卻甚敏捷,一柄戒刀使將開來,刀刀斬向何太衝要害。張無忌只看了數招,便即暗驚:「怎地何先生腳步虛浮,氣息不勻,竟似內力全然失卻了?」

何太沖劍法雖精,內力卻似和常人相去不遠,劍招上的凌厲威力全然施展不出,不過那番僧的武功實遜他兩籌,幾次猛攻而前,總是給何太沖以精妙招術反得先機。拆到五十餘招後,何太沖喝一聲:「著!」一劍東劈西轉,斜回而前,托的一聲輕響,已戳在那番僧腋下。倘若他手中持的是尋常利劍,又或內力不失,劍鋒早透肌而入。

只聽那冷冷的聲音說道:「摩訶巴思退!溫卧兒上!」張禾忌向聲音來處看去,見說話之人臉上如罩著一層黑煙,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鬍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負手而立,雙目半睜半閉,似對眼前之事漠不關心。

再向前看,見一張鋪著錦緞的矮几上踏著一雙腳,腳上穿一對鵝黃色女裝緞鞋,鞋頭上各綴一顆明珠。這對腳腳掌纖美,踝骨渾圓,張無忌想像起來,正是當日綠柳庄中自己曾捉過在手的趙敏的雙足。他在武當山和她相見,全以敵人相待,但此時見了這一對踏在錦凳上的纖足,回想當時纖足在手的情景感覺,忍不住面紅耳赤,心跳加劇。

但見趙敏的右足輕輕點動,料想她正全神貫注地觀看何太沖和溫卧兒比武。約莫一盞茶時分,何太沖叫聲:「著!」趙敏的右足在錦凳上一登,溫卧兒又敗下陣來。那黑臉的玄冥老人說道:「溫卧兒退,黑林缽夫上。」

張無忌聽到何太沖氣息粗重,想必他連戰二人,已然十分吃力。片刻間劇斗又起,那黑林缽夫是個粗壯大漢,使的是根長大沉重的鐵杖,使開來風聲滿殿,殿上燭火為風勢激得忽明忽暗,燭影猶似天上浮雲,一片片地在趙敏腳上掠過。驀地里眼前一黑,殿右幾枝紅燭齊為鐵杖鼓起的疾風吹熄,喀的一響,木劍斷折。何太沖一聲長嘆,拋劍在地,這場比拼終於輸了。

玄冥老人道:「鐵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沖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內力若在,這番僧焉是我對手?」玄冥老人冷冷地道:「斬下他左手無名指,送回塔去。」

張無忌回過頭來,楊逍向他搖了搖手,意思顯然是說:「此刻衝進殿去救人,不免誤了大事。」但聽得殿中斷指、敷藥、止血、裹傷,何太沖甚為硬氣,竟一聲也沒哼。那群黃衣人手執火把,將他送回高塔囟禁。張無忌等縮身在牆角之後,火光下見何太沖臉如白紙,咬牙切齒,神色憤怒。

一行人走遠後,忽聽得一個嬌柔清脆的聲音在殿內響起,說道:「鹿杖先生,崑崙派的劍法果真了得,他刺中摩訶巴思那一招,先是左邊這麼一劈,右邊這麼一轉……」張無忌又湊眼去瞧,見說話的正是趙敏。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殿中,手提一柄黃楊木劍,照著何太沖的劍法使了起來。番僧摩訶巴思手舞雙刀,跟她喂招。

那黑臉的玄冥老人便是趙敏稱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贊道:「主人當真聰明之至,這招使得分毫不錯。」趙敏練了一次又練一次,每次都是將劍尖戳到摩訶巴思腋下,劍雖是木製,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頗為疼痛。摩訶巴思卻聚精會神地跟她喂招,拆到這一招時,依然露出腋下破綻,讓她來戳,全無半點閃避或怨懟之意。她練熟了這幾招,又叫溫卧兒出來,再試何太沖如何擊敗他的劍法。

張無忌已瞧得明白,原來趙敏將各派高手囚禁此處,使藥物抑住各人的內力,逼迫他們投降朝廷。眾人自然不降,便命人逐一與之相鬥,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學各門各派的精妙招數,用心既毒,計謀又惡,當真異想天開。

跟著趙敏和黑林缽夫喂招,使到最後數招時有些遲疑,問道:「鹿杖先生,是這樣的么?」鹿杖客沉吟不答,轉頭道:「鶴兄弟,你瞧清楚了沒有?」左首角落裡一個聲音道:「苦大師一定記得更清楚。」趙敏笑道:「苦大師,勞你的駕,請來指點一下。」

只見右首走過來一個長發披肩的頭陀,身材魁偉,滿面橫七豎八的都是刀疤,本來相貌已全不可辨。他頭髮作黃棕之色,自非中土人氏。他一言不發,接過趙敏手中木劍,刷刷刷刷數劍,便向黑林缽夫攻去,使的竟是極精純的崑崙派劍法。

這個給稱為「苦大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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