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舉火燎天何煌煌

眾人擔心張無忌受傷,顧不得追趕,紛紛圍攏。小昭淚水盈盈,更加焦急。張無忌微微一笑,右手輕輕擺了一下,示意並不妨事,體內九陽神功發動,將玄冥神掌的陰寒之氣逼了出來,頭頂便如蒸籠一般不絕有絲絲白氣冒出。他解開上衣,兩脅各有一個深深的黑色手掌印。在九陽神功運轉之下,兩個掌印自黑轉紫,自紫而灰,終於消失不見。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昔日數年不能驅退的玄冥掌毒,此時頃刻間便消除凈盡。他站起身來,說道:「這一下雖然兇險,可是終究讓咱們認出了對頭的面目。」

玄冥二老和楊逍、韋一笑對掌之時,已先受到張無忌九陽神功的衝擊中和,掌力中陰毒已不到平時二成,但楊韋二人兀自打坐運氣,過了半天才驅盡陰毒。張無忌關心太師父傷勢,張三丰道:「火工頭陀內功不行,外功雖然剛猛,可還及不上玄冥神掌,我的傷不礙事。」張無忌不放心,還是運氣助太師父療傷。

這時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進來稟報,來犯敵人已盡數下山。俞岱岩命知客道人安排素席,宴請明教諸人。筵席之上,張無忌才向張三丰及俞岱岩蕻告別來情由。說到修習《九陽真經》的經過時,張三丰回憶起覺遠大師和郭襄的往事,不勝唏噓,而張無忌在光明頂上一戰揚名,欣慰之餘,又想到張翠山早死,見不到愛子成名立業,不禁老淚涔涔而下。

張三丰道:「那一年也是在這三清殿上,我和這人對過一掌,只了眾了是當年他假扮蒙古軍官,不知到底是二老中的哪一老。說來慚愧,直到今日,咱們還是摸不清對頭的底細。」楊逍道:「那姓趙的少女不知是什麼來歷,連玄冥二老如此高手,竟也甘心供她驅使。」眾人紛紛猜測,難有定論。

張無忌道:「前赴冰火島之行,咱們只好暫緩。眼下有兩件大事。第一件是去搶奪黑玉斷續膏,好治療俞三伯和殷六叔的傷。第二件是打聽宋大師伯他們的下落。這兩件大事,都要著落在那姓趙的姑娘身上。」俞岱岩苦笑道:「我殘廢了二十年,便真有仙丹神葯,那也治不好的了,倒是救大哥、治六弟他們要緊。」

張無忌道:「事不宜遲,請楊左使、韋蝠王、說不得大師三位,和我一同下山追蹤敵人。五行旗各派出掌旗副使,分別與少林、峨嵋、華山、崑崙、崆峒五派聯絡,說明情由,打探消息。請外公和舅舅前赴江南,整頓天鷹旗下教眾。鐵冠道長、周先生、彭大師及五行旗掌旗使暫駐武當,稟承我太師父張真人之命,居中策應。」

他在席上隨口吩咐。殷天正、楊逍、韋一笑等逐一站起,躬身接令。

張三丰初時還疑心他小小年紀,如何能統率群豪,此刻見他發號施令,殷天正等武林大豪竟一一凜遵,心下甚喜,暗想:「他能學到我的太極拳、太極劍,只不過是內功底子好、悟性強,雖屬難能,還不算是如何可貴。但他能管束明教、天鷹教這些大魔頭,引得他們走上正途,那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呢。嘿,翠山有後,翠山有後!」想到這裡,忍不住捋須微笑。

張無忌和楊逍、韋一笑、說不得等四人草草一飽,便即辭別張三丰,下山去探聽趙敏的行蹤。殷天正等送到山前作別。楊不悔卻依依不捨地跟著父親,又送出里許。楊逍道:「不悔,你回去吧,好好照看著殷六叔。」楊不悔應道:「是。」眼望著張無忌,突然臉上一紅,低聲道:「無忌哥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楊逍、韋一笑、說不得三人心下暗笑:「他二人是青梅竹馬之交,少不得有幾句體己的話兒要說。」當下加快腳步,遠遠地去了。

楊不悔道:「無忌哥哥,你到這裡來。」牽著他手,到山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

張無忌心中疑惑不定:「我和她從小親厚,交情非比尋常,但這次久別重逢,她一直對我冷冷的愛理不理。此刻不知有何話說?」突然之間,腦海中浮現出小昭嬌媚可愛的模樣,跟著是周芷若清麗靈秀的容顏、蛛兒腰身纖細的背影,甚至趙敏那薄怒淺笑的神情也出現了。

只見楊不悔未開言臉上先紅、低下頭半晌不語,過了良久,才道:「無忌哥哥,我媽去世之時,托你照顧我,是不是?」張無忌道:「是啊。」楊不悔道:「你萬里迢迢地,將我從淮北送到西域我爹爹手裡,這中間出生入死,經盡千辛萬苦,更幾次三番地以自己性命來代我。大恩不言謝,此番恩德,我只深深記在心裡,從來沒跟你提過一句。」張無忌道:「那有什麼好提的?倘若我不是陪你到丙域,我自己也就沒這番遇合,只怕此刻早已毒發而死了。」

楊不悔道:「不,不!你仁俠厚道,自能事事逢凶化吉。無忌哥哥,我從小沒了媽媽,爹爹雖親,可是有些話我不敢對他說。你是我們教主,但在我心裡,我仍當你親哥哥一般,那日在光明頂上,我乍見你無恙歸來,當真說不出的歡喜,只是我不好意思當面跟你說,你不怪我吧?」張無忌道:「不怪!當然不怪。」

楊不悔又道:「我待小昭很兇,很殘忍,或許你瞧著不順眼。可是我媽媽死得這麼慘,對於惡人,我從此便心腸很硬。後來見小昭待你好,我便不恨她了。無忌哥哥,你也挺喜歡她吧?」張無忌微笑道:「小昭這小丫頭很有點兒古怪,不過我看她該當不是壞人。」

其時紅日西斜,秋風拂面,熏熏如感薄醉。張無忌瞧向半里外一座青山,見半山裡幾株柳樹,枝葉在風裡飄舞,輕盈裊娜,因過頭來,見楊不悔臉上柔情無限,眼波盈盈,低聲道:「無忌哥哥,你說我爹爹和媽媽是不是對不起殷……殷……六叔?」張無忌道:「這些過去的事,那也不用說了。」楊不悔道:「不,在旁人看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連我都快十……歲了。不過殷六叔始終沒忘記媽媽。這次他身受重傷,日夜昏迷,時時不斷地叫我:『曉芙!曉芙妹子!』他說:『曉芙妹子!你別離開我。我手足都斷了,成了廢人,求求你,別離開我,可別拋下我不理。』」她說到這裡,淚水盈眶,甚是激動。

張無忌道:「那是六叔神志迷糊中的言語,作不得准。」

楊不悔道:「不是的!你不明白,我可知道。他後來清醒了,瞧著我的時候,眼光和神氣一模一樣,仍在求我別離開他,只沒說出口來而已。」

張無忌嘆了口氣,深知這位六叔武功雖強,性情卻極軟弱,自己幼時便曾見他往往為了小小不開心而哭泣一場,紀曉芙之死對他打擊尤大,眼下更四肢斷折,也難怪他惶懼不安,說道:「我當竭盡全力,設法去奪得黑玉斷續膏來,醫治三師伯和六叔之傷。」

楊不悔道:「殷六叔這麼瞧著我,我越想越覺爹爹和媽媽對他不起,越想越覺得他可憐。無忌哥哥,我已親口答允了殷……殷六叔,他手足痊癒也好,終身殘廢也好、我總是陪他一輩子,永遠不離開他了。」說到這裡,眼淚流了下來,但臉上神采飛揚,又害羞,又歡喜。

張無忌吃了一驚,哪料到她竟會對殷梨亭託付終身,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道:「你……你……」楊不悔道:「我已斬釘截鐵地跟他說了,填輩子跟定了他。他如一生一世動彈不得,我就一生一世陪在他床邊,侍奉他飲食,跟他說笑話兒解悶。」

張無忌道:「可是你……」楊不悔搶著道:「我不是驀地動念便答允了他,我一路上已想了很久很久。不但他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他,要是他傷重不治,我也活不成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這麼怔怔地瞧著我,我比什麼都歡喜。無忌哥哥,我小時候什麼事都跟你說,我要吃個燒餅,便跟你說;在路上見到個糖人兒好玩,也跟你說。那時候咱們沒錢買不起,你半夜裡去偷了來給我,你還記得么?」張無忌想起當日和她攜手西行的情景,兩小相依為命,不禁頗有些心酸,低聲道:「我記得。」

楊不悔按著他手背,說道:「你給了我那個糖人兒,我捨不得吃,可是拿在手裡走路,太陽曬著曬著,糖人兒融啦,我傷心得什麼似的,哭個不停。你說再給我找一個,可是從此再也找不到那樣的糖人兒了。你後來買了更大更好的糖人兒給我,我也不要了,反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場。那時你很著惱,罵我不聽話,是不是?」

張無忌微笑道:「我罵了你么,我可不記得了。不過我心裡還是對你好的。」

楊不悔道:「我知道。我脾氣很執拗,殷六叔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糖人兒,我再也不喜歡第二個了。無忌哥哥,有時我自己一個兒想想,你待我這麼好,幾次救了我性命,我……我該當侍奉你一輩子才是。然而我總當你是我親哥哥一樣,我心底里親你敬你,可是對他啊,我是說不出的憐惜,說不出的喜歡。他年紀大了我一倍還多,又是我的長輩,多半人家會笑話我,爹爹又是他死對頭,我……我知道不成的……可是不管怎樣,我總是跟你說了。」她說到這裡,再也不敢向張無忌多望一眼,站起身來,飛奔而去。

張無忌望著她的背影在山坳邊消失,心中悵悵的,若有所失,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悄立良久,才追上韋一笑等三人。說不得和韋一笑見他眼邊隱隱猶有淚痕,不禁向著楊逍一笑,意思是說:「恭喜你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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