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與子共穴相扶將

張無忌跟了她沒行出幾步,已到床前。那小環揭開羅帳,鑽進帳去,拉著張無忌的手卻沒放開。張無忌吃了一驚,心想這小環雖既丑且稚,總是女子,怎可和她同睡一床?何況此刻追敵要緊,縮手回掙。那小環低聲道:「通道在床里!」他聽了這五字,精神一振,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嫌,但覺那小環揭開錦被,橫卧在床,握住了他手一拉,便也躺在她身旁。不知那小環扳動了何處機括,突然間床板側動,兩人便摔了下去。

這一摔直跌下數丈,幸好地下鋪著極厚的軟草,絲毫不覺疼痛,只聽得頭頂輕輕聲響,床板已回覆原狀。他心下暗贊:「這機關布置得妙極!誰料得到秘道的入口處,竟會是在小姐香閨的牙床中。」站起身來,拉著小環的手,快步而行。

跑出數丈,聽到那小環足上鐵鏈曳地之聲,猛然想起:「這位姑娘是跛子,足上又有鐵鏈,怎地跑得這般快?」便即停步。那小環猜中了他心意,笑道:「我的跛腳是假裝的,騙騙老爺和小姐。」張無忌心道:「怪不得我媽媽說天下女子都愛騙人。今日連不悔妹妹也來暗算我一下。」此時忙於追敵,這念頭只在心中一轉,隨即撇開,在甬道中曲曲折折地奔出數十丈,便到了盡頭,圓真卻始終不見。

那小環道:「這甬道我只到過這裡,相信前面尚有通路,可是我找不到開門的機括。」張無忌伸手四下摸索,前面是凹凹凸凸的石壁,沒一處縫隙,在凹凸處用力推擊,紋絲不動。那小環嘆道:「我已試了幾十次,始終沒能找到機括,真古怪之極。我曾帶了火把進來細細察看,也沒發現半點可疑之處。但那和尚卻又逃到了哪裡?」

張無忌提一口氣,運勁雙臂,在石壁左邊用力推撳,毫無動靜,再在右邊推捺,只覺石壁微晃。他再吸兩口真氣,使勁推時,石壁緩緩退後,卻是一堵極厚、極巨、極重、極實的大石門。原來光明頂秘道構築精巧,有些地方使用隱秘的機括,這座大石門卻全無機括,若非天生神力或身負上乘武功,萬萬推移不動。那小環雖能進入秘道,但武功不到,只有半途而廢。張無忌這時九陽神功已成,這一推之力極巨,自能推開了。待石壁移後三尺,他劈出一掌,以防圓真躲在石後偷襲,隨即拉了小環閃身而入。

過了石壁,前面又是長長的甫道,兩人向前走去,只覺甬道一路向前傾斜,越行越低,走了五十來丈,前面突現幾道岔路。張無忌逐一試步,岔路竟有七條之多,正不知如何擇路,忽聽得左前方有人輕咳一聲,雖即抑止,靜夜中聽來已甚清晰。

張無忌低聲道:「走這邊!」搶步往最左一條岔道奔去。這條岔道忽高忽低,地下也崎嶇不平,他鼓勇向前,聽得身後鐵鏈曳地聲響個不絕,回頭道:「敵人在前,情勢兇險,你還是慢慢來吧。」那小環道:「有難同當,怕什麼?」張無忌心道:「你也來騙我么?」順著甬道不住左轉,走著螺旋形向下,甫道越來越窄,到後來僅容一人,便似一口深井。

突然之間,驀覺頭頂一股烈風壓將下來,張無忌轉身抱住那小環的腰,急縱而下,左足剛著地,立即向前撲出,至於前面一步外是萬丈深淵,還是堅硬石壁,怎有餘暇去想?幸好前面空蕩蕩的頗有容身之處。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泥沙細石,落得滿頭滿臉。

張無忌定了定神,只聽那小環道:「好險,那賊禿躲在旁邊,推大石來砸咱們。」張無忌已從斜坡回身走去,右手高舉過頂,只走了兒步,手掌便已碰到頭頂粗糖的石面。只聽得圓真的聲音隱隱從石後傳來:「賊小子,今日葬了你在這裡,有個女孩兒相伴,算你運氣。賊小子力氣再大,瞧你推得開這大石么?一塊不夠,再加一塊。」只聽得鐵器撬石,接著砰的一聲大響,又有一塊巨石給他撬了下來,壓在第一塊巨石上。

那甬道僅容一人可以轉身,張無忌伸手摸去,巨石雖不能將甬道口嚴密封死,但空隙最多只能伸得出一隻手去,身子萬萬不能鑽出。他吸口真氣,雙手挺著巨石推搖,石旁許多泥沙撲簌而下,巨石卻紋絲不動,看來兩塊數千斤的巨石疊在一起,當真便有九牛二虎之力,只怕也拉拽不開。他雖已練成九陽神功,畢竟人力有時而窮,這小丘般兩塊巨石,如何挪動得它半尺一寸?

只聽圓真在巨石之外呼呼喘息,想是他重傷之後,使力撬動巨石,也已累得筋疲力盡,只聽他喘了幾口氣,問道:「小子……你……叫……叫什麼……名……」說到這個「名」字,卻又無力再說了。

張無忌心想:「這時他便回心轉意,突然大發慈悲,要放我二人出去,也已絕不能夠。不必跟他多費唇舌,且看甬道之下是否另有出路。」回身而下,順著甬道前行。

那小環道:「我身邊有火折,只沒蠟燭火把,生怕一點便完。」張無忌道:「且不忙點火。」順著甬道只走了數十步,便已到了盡頭。兩人四下里摸索。張無忌摸到一隻木桶,喜道:「有了!」手起一掌,劈散木桶,桶中散出許多粉末,也不知是石灰還是麵粉,他撿起一條木片,道:「你點火把!」

那小環取出火刀、火石、火絨,打燃了火,湊過去點那木片,突然間火光耀眼,木片立時猛烈焚燒。兩人嚇了一跳,鼻中聞到一股硝磺臭氣。小環道:「是火藥!」高高舉起木片,瞧那桶中粉末時,果然都是黑色的火藥。她低聲笑道:「要是適才火星濺了開來,火藥爆炸,只怕連外邊那惡和尚也炸死了。」見張無忌呆罘望著自己,臉上充滿驚訝之色,神色極為古怪,便微微一笑,問道:「你怎麼啦?」

張無忌嘆了口氣,道:「原來你……你這樣好看!」那小環抿嘴一笑,說道:「我嚇得傻了,忘了裝假臉!」說著挺直身子。原來她既非駝背,更不是跛腳,雙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頰邊微現梨渦,面容白嫩甜美,只年紀幼小,身材尚未長成,雖容色絕麗,卻掩不住稚氣。張無忌道:「為什麼要裝怪樣子?」

那小環笑道:「小姐挺恨我,見到我丑怪的模樣,心裡就高興了。如我不裝怪樣,她早就殺了我啦!」張無忌道:「她為什麼要殺你?」

那小環道:「她總疑心我要害死她和老爺。」張無忌搖搖頭,道:「真多疑!適才你長劍在手,她卻已動彈不得,你並沒害她。自今而後,她再也不會疑心你了。」小環道:「我帶了你到這裡,小姐只有更加疑心。咱們也不知能不能逃得出去,唉,以後她疑不疑心,也不怎麼相干了。」

她說著高舉木條,察看周遭情景。只見處身所在似是間石室,堆滿了弓箭兵器,大都鐵鏽斑斑,顯是明教昔人放置在此,以備禦敵。再察看四周牆壁,竟無半道縫隙,看來此處是這條岔道的盡頭,圓真所以故意咳嗽,乃有意引兩人走入死路。

那小環道:「公子爺,我叫小昭。我聽小姐叫你『無忌哥哥』,你大名是叫作『無忌』嗎?」張無忌道:「不錯,我姓張……」突然心念一動,俯身拾起一枝長矛,拿在手中掂了掂,覺得斤量不輕,似有四十來斤,說道:「這許多火藥或能救咱們脫險,說不定便能將大石炸了。」小昭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

她拍手時腕上鐵鏈相擊,錚錚作聲。張無忌道:「這鐵鏈礙手礙腳,把它弄斷了吧。」小昭驚道:「不,不!老爺要大大生氣的。」張無忌道:「你說是我弄斷的,我才不怕他生氣呢。」說著雙手握住鐵鏈兩端,用勁一崩。那鐵鏈不過筷子粗細,他這一崩少說也有三四百斤力道,不料但聽得嗡的一聲,鐵鏈震動作響,卻崩它不斷。

他「咦」的一聲,吸口真氣,再加勁力,仍奈何不得鐵鏈半分。小昭道:「這鏈子古怪得緊,便快刀利鑿,也傷它不了。鎖上的鑰匙在小姐手裡。」張無忌點頭道:「咱們出去後,我向她討來給你開鎖解鏈。」小昭道:「只怕她不肯給。」張無忌道:「我跟她交情非同尋常,她不會不肯的。」說著提起長矛,走到大石之下,側身靜立片刻,聽不到圓真的呼吸之聲,想已遠去。

小昭舉起火把,在旁照著。張無忌道:「一次炸不碎,看來要分開幾次。」勁運雙臂,在大石和甬道之間的縫隙中用長矛慢慢刺了一條孔道。小昭遞過火藥,張無忌便將火藥放入孔道,倒轉長矛,以矛柄打實,再鋪設一條火藥線,通到下面石室,作為引子。

兩人退入石室,張無忌從小昭手裡接過火把,小昭便伸雙手掩住了耳朵。張無忌擋在她身前,俯身點燃藥引,一點火花沿著火藥線向前燒去。猛地里轟隆一聲巨響,一股猛烈的熱氣衝來,震得他向後退了兩步,小昭仰後便倒。他早有防備,伸手攬住了她腰。石室中煙霧瀰漫,火把也讓熱氣震熄了。

張無忌道:「小昭,你沒事吧?」小昭咳嗽了幾下,道:「我……我沒事。」張無忌聽她說話有些哽咽,微感奇怪,待得再點燃火把,見她眼圈兒紅了,問道:「怎麼?你不舒服么?」小昭道:「張公子,你……你和我素不相識,為什麼待我這樣好?」

張無忌奇道:「什麼呀?」小昭道:「你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我是個低三下四的奴婢,你……你貴重的千金之軀,怎能遮擋在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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