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百歲壽宴摧肝腸

過了數日,已是四月初八。張三丰心想明日是自己的百歲大壽,徒兒們必有一番熱鬧。雖俞岱岩殘廢、張翠山失蹤,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歲遐齡,也算難得,同時閉關參究的一門「太極功」也已深明精奧,從此武當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異彩,當不輸於天竺達摩東傳的少林派武功。這天清晨,他便開關出來。

一聲清嘯,衣袖略振,兩扇板門便呀的一聲開了。張三丰第一眼見到的不是旁人,竟是十年來思念不已的張翠山。

他一搓眼睛,還道是看錯了。張翠山已撲在他懷裡,聲音嗚咽,連叫:「師父!」心情激蕩下竟忘了跪拜。宋遠橋等五人齊聲歡叫:「師父大喜,五弟回來了!」

張三丰活了一百歲,修鍊了八十幾年,胸懷空明,早已不縈萬物,但和這七個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間見到張翠山,忍不住緊緊摟著他,歡喜得流下淚來。

眾兄弟服侍師父梳洗漱沐,換過衣巾。張翠山不敢便稟告煩惱之事,只說些冰火島的奇情異物。張三丰聽他說已經娶妻,更是歡喜,道:「你媳婦呢?快叫她來見我。」』

張翠山雙膝跪地,說道:「師父,弟子大膽,娶妻之時,沒能稟明你老人家。」張三丰捋須笑道:「你在冰火島上十年不能回來,難道便等上十年,待稟明了我再娶么?笑話,笑話!快起來,不用告罪,張三丰哪有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張翠山長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婦來歷不正。她……她是天鷹教殷教主的女兒。」

張三丰仍捋須一笑,說道:「那有什麼干係?只要媳婦兒人品不錯,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們山上,難道不能潛移默化於她么?天鷹教又怎樣了?翠山,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萬別自居名門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這正邪兩字,原本難分,正派弟子倘若心術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張翠山大喜,想不到自己擔了十年的心事,師父只輕輕兩句話便揭了過去,滿臉笑容,站起身來,忙去伴同殷素素來拜見師父。張三丰見到殷素素後很是歡喜,慰勉了幾句。殷素素請了安,告退回房。

張三丰對張翠山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了得,是個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雖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們很可交交這個朋友。」宋遠橋等均想:「師父對五弟果然厚愛,愛屋及烏。連他岳父這等大魔頭,居然也肯下交。」正說到此處,一名道童進來報道:「天鷹教殷教主派人送禮來給張五師叔!」

張三丰笑道:「岳父送贄禮來啦,翠山,你去迎接賓客吧!」張翠山應道:「是!」

殷梨亭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張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紀老英雄送禮來,要你忙什麼?」殷梨亭臉上一紅,還是跟了張翠山出去。

只見大廳上站著兩個中年漢子,羅帽直身,穿的是家人服色,見到張翠山出來,一齊走上兒步,跪拜下去,說道:「姑爺安好,小人殷無福、殷無祿叩見。還有個兄弟殷無壽,要小人等一併向姑爺請安。」張翠山還了一揖,說道:「管家請起。」心想:「這兩個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僕役家人,取的名字總是『平安、吉慶、福祿壽喜』之類,怎地他二人卻叫作『無福、無祿』,而且還有個『無壽』?」但見那殷無福臉上有一條極長的刀疤,自右邊額角一直斜下,掠過鼻尖,直至左邊嘴角方止。那殷無祿卻是滿臉麻皮。兩人相貌都甚醜陋,都是四五十歲年紀。

張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屏擋,便要和你家小姐同來拜見尊親,不料岳父母反先存問,卻如何敢當?兩位遠來辛苦,請坐了喝杯茶。」

殷無福和殷無祿卻不敢坐,恭恭敬敬地呈上禮單,說道:「我家老爺太太說些許薄禮,請姑爺笑納。」

張翠山道:「多謝!」打開禮單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十餘張泥金箋上,一共寫了二百款禮品,第一款是「碧玉獅子成雙」,第二款是「翡翠風凰成雙」,無數珠寶之後,是「特品紫狼毫百枝」、「貢品唐墨四十錠」、「宣和桑紙百刀」、「極品端硯八方」。那天鷹教教主打聽到這位嬌客善於書法,竟送了大批極名貴的筆墨紙硯,其餘衣履冠帶、服飾器用,無不具備。殷無福轉身出去,領了十名腳夫進來,每人都挑了一副擔子,擺在廳側。

張翠山心下躊躇:「我自幼清貧,山居簡樸,這些珍物要來何用?可是岳父遠道厚賜,倘若不受,未免不恭。」只得稱謝受下,說道:「你家小姐旅途勞頓,略染小恙。兩位管家請在山上多住幾日,再行相見。」殷無福道:「老爺太太很記掛小姐,叮囑即日回報。若不過於勞累小姐,小人想叩見小姐一面,即行回去。」

張翠山道:「既然如此,且請稍待。」回房跟妻子說了。殷素素大喜,來到偏廳和兩名家人相見,問起父母兄長安康,留兩人用了酒飯。殷無福、殷無祿當即叩別姑爺、小姐。

張翠山心想:「岳父母送來這等厚禮,該當重重賞賜這兩人才是。可是就把山上所有的銀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賞得出手。」他生性豁達,也不以為意,笑道:「你家小姐嫁了個窮姑爺,給不起賞錢,兩位管家請勿見笑。」殷無福道:「不敢,不敢。得見武當五俠一面,甚於千金之賜。」張翠山心道:「這位管家吐屬風雅,似是+文墨之士。」當下送到中門。殷無福道:「姑爺請留步,但盼和小姐早曰駕臨,以免老爺太太思念。敝教上下,盡皆仰望姑爺風采。」張翠山一笑。

殷無祿道:「還有一件小事,須稟告姑爺知道。小人兄弟送禮上山之時,在襄陽客店中遇見三個鏢客。他三人言談之中,提到了姑爺。」張翠山道:「哦,他們說了些什麼?」殷無祿道:「一人說道:『武當七俠於我等雖有大恩,可是龍門鏢局的七十餘口人命,終不能便此罷休。』他三人說自己是決計不能再理會此事了,要去請開封府神槍震八方譚老英雄出來,跟姑爺理論此事。」張翠山點了點頭,並不殷無祿探手懷中,取出三面小旗,雙手呈給張翠山,道:「小人兄弟聽那三個鏢客膽敢想太歲頭上動土,已將這事攬到了天鷹教身上。」張翠山一見三面小旗,不禁一驚,只見第一面旗上綉著一頭猛虎,仰天吼叫,作蹲踞之狀,自是虎踞鏢局的鏢旗。第二面小旗上綉著一頭白鶴在雲中飛翔,當是晉陽鏢局的鏢旗,雲中白鶴是總鏢頭雲鶴。第三面小旗上用金線綉著九隻燕子,包含了燕雲鏢局的「燕」字和總鏢頭宮九佳的「九」字。

張翠山奇問:「怎地將他們的鏢旗取來了?」殷無福道:「姑爺是天鷹教的嬌客,祁天彪、宮九佳他們是什麼東西,明知武當七俠於他們有恩,居然還想去請什麼開封府神槍震八方譚瑞來這老傢伙來跟姑爺理論,那不是太豈有此理么?我們聽到了這三個鏢客的無禮之言……」張翠山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無禮。」殷無福道:「是,那是姑爺的寬宏大量,人所不及。我們三個人賤量窄,便料理了這三個鏢客,取來了三家鏢局的鏢旗。」

張翠山吃了一驚,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雄霸一方的鏢局豪傑,江湖上成名已久,雖算不得是武林中頂尖的角色,但各有各的絕藝,何以岳父手下三個家人,便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將他們料理了?但若說殷無釋瞎吹,他們明明取來了這三桿鏢旗,別說明取,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難道他們在客店中使什麼薰香迷藥,做翻了那三個總鏢頭?問道:「這三桿鏢旗是怎生取來的?」

殷無福道:「當時三弟無壽出面叫陣,說我們天鷹教瞧著三個狗屁總鏢頭不順眼,約他們到襄陽南門較量,我們三人對他們三個。言明他們倘若輸了,便留下鏢旗,自斷一臂,終身不許踏近武當山一步。」張翠山愈聽愈奇,愈加不敢小覷了眼前這兩個家人,問道:「後來怎樣?」殷無福道:「後來也沒什麼,他們便留下鏢旗,自己砍斷了左臂,說終身不敢踏近武當山一步。」

張翠山暗暗心驚:「這些天鷹教的人物,行事竟如此狠辣。」不禁皺起了眉頭。殷無祿道:「倘若姑爺嫌小人下手太輕,我們便追上去,將三人宰了。」張翠山忙道:「不輕!不輕!已重得很。」殷無福道:「我們心想這次來給姑爺送禮,乃是天大的喜事,倘若傷了人命,似乎不吉。」張翠山道:「不錯,你們想得很周到。還有一位管家呢?為什麼沒跟你們一起?」殷無福道:「我們趕走了三個鏢客之後,怕那神槍譚老頭兒終於得到了訊息,不知好歹,還要來啰唣姑爺,是以殷無壽便上開封府去。」

張翠山心想那神槍震八方譚瑞來威名赫赫,成名已垂四十年,殷無壽為自己而鬧上開封府去,不論哪一方有了損傷,都大大的不妥,說道:「那神槍震八方譚老英雄我久仰其名,是個正人君子,兩位快些趕赴開封,叫無壽大哥不必再跟譚老英雄說話了。若雙方說僵了動手,只怕不妙。」

殷無祿淡淡一笑,道:「姑爺不必擔心,那姓譚的老傢伙不敢跟三弟動手的。三弟叫他不得多管閑事,他會乖乖地聽話。」張翠山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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