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戴家像接受回頭浪子那般歡迎荷琳回到家裡。當然,批評還是難免,他們忍不住要提起全家人一致認為她當初離家就是天大的錯誤。她離開的時候帶著金石般堅實的聲譽和所有親友的尊敬與喜愛,回來的時候卻已聲名敗壞。和柏薩力的合作關係的確在經濟上有很大的好處,但在道德和社會的觀點方面,她都已經沈淪了。

荷琳一點都不在乎。戴家就算無法幫她擋掉所有針對她而來的苛責,至少也可以擋掉一些。而且當若詩十八歲的時候,她會有豐厚的嫁妝吸引眾多的追求者,到時候她母親多年前的醜聞也早已沈寂。

荷琳沒有費心聯絡雷文熙,知道她最新的動態一定會很快傳進他耳里。果然她回戴家不到一個星期,他就登門造訪,受到堂邁、維廉兩對夫妻熱誠的歡迎。雷文熙高大金髮、精神奕奕的樣子,感覺就像是來拯救落難少女的騎士。荷琳在戴家正式的會客室迎接他的時候,本來想告訴他自己並不需要被拯救。可是他很快就以一貫簡明扼要的方式表明,喬治的遺願也是他本人的願望。

「你終於離開罪惡深淵了,」雷文熙一臉正經的說著,灰色的眼中閃著玩笑的光芒。

他突發的取笑,讓毫無防備的荷琳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心不要太靠近我,爵爺,」她輕快的警告著。「你的名聲可能會受到損害喔。」

「在歐洲花天酒地三年之後,相信我,我已經不剩什麼名聲讓你損害了。」荷琳對他微笑著,雷文熙臉上的表情軟化下來。「我不怪你搬去跟柏家的人住在一起,」他說。「我怎麼能怪你?都是因為我的錯,你才會落入那種地步。我幾年前就應該來找你,我答應過喬治一定會照顧你的。」

「華頓,關於那個承諾……」荷琳停下來無助的望著他,因為無法將糾纏的思緒清楚說出來而脹紅了臉。

「怎麼了?」他輕聲追問著。

「我知道我們說過要討論這件事,」她憂傷的說著。「可是我覺得……完全……沒必要,你跟我——」

雷文熙伯爵修長的手指羽毛般的輕輕點住她的嘴唇,讓她噤聲。荷琳在驚訝中讓他握住手,他的手堅定而溫暖。「想像一下兩個好朋友結婚的感覺,」他說。「兩個人都願意誠實溝通,享有對方的陪伴,彼此敬重。那就是我想要的。沒道理我們不能共享這樣的婚姻。」

「可是你不愛我啊,華頓。而且我也不——」

「我想要用我的姓氏保護你。」他打斷她的話。

「可是那也不夠洗去與我有關的醜聞與謠言——」

「總之會比你現在的狀況好得多,」他很合理的指出。「此外,有件事你說錯了。我是愛你的。在你嫁給喬治之前我就認識你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尊重、喜歡過任何女人。而且,我非常相信朋友間的結合是最好的婚姻。」

荷琳知道他所說的愛並不是她和喬治有過的那一種,他所給的也不會是她和柏薩力共享的那種熱情愛慕。這的的確確是一樁權宜婚姻,用以滿足喬治最後的要求。

「要是這對你而言不足夠呢?」她平靜的問。「你會遇到某個人,華頓……可能在我們結婚幾個星期或幾年以後,遲早會發生的。你會遇到一個讓你願意為她而死的女人。到時候你會絕望的想和她在一起,我就會變成你不得不拖著的負擔。」

他立刻搖頭。「我不是那種人,荷琳。我不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個命定的對象或真愛。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經歷過許多戀情,我受夠了那樣的矯情迷戀和醉心憂鬱,我想要一點平靜。」他的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我想要做一個值得敬重的已婚男子——天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華頓……」她低下視線看著沙發上的織錦,指尖畫著金色和酒紅色線條織成的鴛尾花圖案。「你還沒有問我,怎麼會突然放棄柏先生給我的工作。」

他臆測的沉默了一陣才回答。「你想告訴我嗎?」他似乎並不特別急著知道答案。

荷琳搖頭,一陣笑聲痛苦的梗在喉間。「其實不太想。可是既然你求婚了,我覺得有義務坦承一些事。我不想騙你,而且——」

「我不需要你坦承什麼,荷琳。」雷文熙握住她的手輕捏著,他的力量穩定而撫慰。等到她終於看著他那雙惆悵、沈思的灰眼才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聽,」他說,「因為這樣我也得要向你坦承。這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所以保留你的過去吧,我也保留我的。大家都應該有權保有一、兩個秘密。」

荷琳為他湧起一陣溫暖的喜歡,任何女人能有這樣的丈夫都是無比的幸運。她甚至可以想像兩個人的婚姻生活;他們會比朋友更親,卻遠遠算不上戀人。這樣的狀況感覺怪異又不自然,她皺起眉頭望著他。「我想要做正確的事,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她說。

「你覺得怎樣才對?」

「怎樣都不對。」她坦白的說,雷文熙靜靜的笑了。

「那就讓我追求你一陣子吧。我們可以花一點時間。我會等著,直到你也相信這對我們都最好的選擇。」他停了下來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肩頭,淡淡的微笑著,似乎在鼓勵她把手停在那裡。她照做了,可是她的心卻在慌張尷尬中猜測著他想要做什麼。

雷文熙向前傾,在她唇上輕輕刷過一個吻,只停留了一下子。他的吻沒有任何強求,她卻能感覺到他所擁有的豐富性經驗與自信。她不禁懷疑,喬治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成熟的男人,是不是也會有同樣優雅的世故。是不是也會在眼角有同樣淡淡的笑紋,他的體型是不是也會褪去青澀的單薄,換成同樣堅實、風霜的力量。

雷文熙退回原位,荷琳快速收回雙手的時候他還是帶著輕柔的微笑。「我明天早上可以來看你嗎?」他問。「我們乘馬車去公園。」

「好吧。」她低語。

她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她茫然做完跟他道別再送他離去的動作。感謝雷文熙拒絕了戴家兄弟請他留下來晚餐的邀請,他快速地拋給荷琳一個嘲諷的笑容,吐露了他對荷琳那些好管閑事姻親的看法。

荷琳還站在門廳里,堂邁高挑優雅的金髮妻子奧琳來到她身邊。「雷文熙爵爺真是個瀟洒的男人,」她仰慕的說著。「跟喬治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會特別留意他的容貌,可是他已經脫離了喬治的陰影……」她突然間察覺自己的說法可能不夠圓滑而停下。

「他還在喬治的陰影里。」荷琳輕聲說。說到底,現在這種狀況還不是喬治一手造成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進行。這樣的想法應該讓她安心,然而她卻只有煩躁又憤怒的感覺。

「喔,」奧琳沈思的說。「我想在你的心目中,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喬治。他在各方面都很傑出,沒有人可以把他比下去。」

不久之前荷琳一定會自動同意這樣的說法,現在她卻只是咬著下唇,保持沉默。

那天夜裡荷琳無法成眠。當她終於放鬆睡著的時候,也只是無法安歇的淺眠,鮮活的夢境不斷糾纏。在夢裡,她走過一座玫瑰花園,雙腳在碎石路上踩出喀喀的腳步聲,眼睛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睜不開。被身邊艷麗的玫瑰所引誘,她伸手握住一朵,手掌圍著柔軟的花瓣,彎下腰嗅著花香。她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她手指下方的傷口流著血,是玫瑰隱藏的刺造成的。她不經意看到旁邊有一個噴水池,清涼的水噴進大理石水盆里,她想過去讓受傷的手泡在水裡。但玫瑰花叢卻聚集在一起,圍在她身邊長成一團有生命的怪東西。所有的花朵都枯萎落地了,只剩下一面長滿棕色尖刺的灌木牆,從四面八方圍困住她。荷琳恐懼得大叫出聲,身體在地上縮成一團,帶著刺的樹枝繼續在她身邊生長著,她把受傷的手指抵在痛苦爆裂的心上。

夢境改變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翠綠草地上,有個東西……一個人……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到頭頂的天空和雲朵。「是誰……是誰……」她苦苦追問著,可是所得到的回答卻是一串輕柔低沈的笑聲,像煙霧一樣圍繞著。她感覺到一雙男人的手放在身上,掀起她的裙子,滑上伸直的雙腿,一張炙熱甜美的嘴同時吻上她的唇。她呻吟著在他的身體下面放鬆,而被陽光照花了的視線稍微清晰,剛好讓她看到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邪氣黑眼。「薩力,」她喘息著,張開雙腿和手臂準備接納他,感覺到他的體重落在身上,她在歡愉中扭動著。「噢,薩力,對,不要停——」

荷琳被自己在睡夢中的聲音嚇到,突然醒過來。她呼吸急促而暈眩的環顧四周。她一個人睡在床上,身邊堆著枕頭,床單纏在膝蓋和腳踝邊。最後一絲夢境逐漸遠離,留下令她欲嘔的失望。在顫抖和慾望焚燒中,她把一個枕頭抱在懷裡側躺著。這個時候薩力在哪裡?他在獨眠的床上作著夢,還是在別的女人懷中發洩慾望?劇毒般的嫉妒將她吞沒。她用手壓住頭的兩側,試圖遮去腦中擁擠的畫面。別的女人可能正把他健壯的身軀緊抱在懷裡,指尖糾纏著他濃密的黑髮,感覺他在體內得到至樂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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