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認為應該用淺黃色。」蘇菲堅決地說,身邊所布滿的各式各樣的布料看起來好像彩虹剛在這個房間里爆炸。

「黃色,」若笛重複,咬著下唇。「我認為黃色不適合我的膚色。」

這至少是若笛第十次拒絕她的建議了,蘇菲嘆口氣微笑地搖搖頭。為了訂做若笛的嫁妝,她還特地霸佔了牛津街的裁縫師店裡後面的房間。

「對不起,」若笛由衷地說。「我不是故意刁難,顯然我對這種事情的經驗實在太少。」從沒有人允許她挑選衣服的款式或顏色。而且,因為藍道爵爺的命令,她總是穿著深色且款式簡樸的衣服。所以,不幸地,她現在很難想像自己穿著藍色、黃色,或天啊,粉紅色衣服的樣子。此外,只要一想到要在公共場所暴露大部分的胸口,她就覺得很不舒服,所以對於蘇菲給她看的那些大膽設計,她都敬謝不敏。

因為是她,所以尼克的姐姐非常地有耐心。她湛藍的雙眼專註地看著若笛,臉上則帶著和她弟弟異常相似、也異常具有說服力的微笑。

「若笛,親愛的,你一點都不會很刁難,但是——」

「騙人。」若笛立刻回應,而她們倆都笑了。

「好吧,」蘇菲笑著說。「雖然我很確定你是無意的,但你真的非常地挑剔。所以,我要向你提出兩個請求。第一,請牢記這不是一件攸關生死的事情。挑選一件衣服沒有那麼嚴重,況且還有一位非常精明且時髦的朋友——就是我——可以當作顧問。」

若笛微笑。「那第二個請求是?」

「第二是,請你相信我。」蘇菲看著她的眼睛,顯然辛家成員的魅力,不止局限於男性。此時,蘇菲散發出一種讓人很難抵抗的溫暖與自信。「我絕不會讓你顯得難看或粗俗,」她保證。「我的品味很好,而且我已經在倫敦上流社會生活了一段時間,而你……」

「被活埋在漢普郡?」若笛補充。

「對,的確如此。而且,如果你堅持穿那些應該給大你二十幾歲的女人穿的、款式單調的衣服,在同僚之間會顯得格格不入。再者,這無疑會帶給我弟弟不好的影響,因為如果你在公開場合上穿得太簡樸,就會有流言說一定是他對你很吝嗇——」

「不行,」若笛不自覺地說。「那樣太不公平,因為他允許我買任何想要的東西。」

「那麼就讓我為你挑選一些東西。」蘇菲哄誘著。

若笛點頭,並反省自己可能太過謹慎,她必須學著如何信任其他人。「我把自己交給你。」她順從地說。「你建議的衣服我都穿。」

蘇菲滿意而漂亮地扭動一下身體。「好極了!」她拿起一本服裝設計書放在腿上,開始在她特別喜歡那幾頁放入小紙條。光線灑在她深蜜色的頭髮上,使得發亮的髮絲上出現小麥與蜂蜜顏色的陰影。她是一位異常美麗的女子,纖細明確的五官像是尼克堅強臉龐的女性翻版。她不時停下來評估地看看若笛,然後點一下頭或快速地搖頭。

若笛平靜地坐著,偶爾喝一點裁縫師助理端進來的茶。外面雨下得很大,而且天色陰暗又有點寒冷,但是房間里舒服而寧靜。到處都垂掛或堆放著複雜的女性用品……散落的蕾絲、幾條絲質與絨布的緞帶、精巧的人造花、花瓣上還飾有當成露珠的水晶珠子。

裁縫師偶爾出現,和蘇菲討論並做點筆記,然後又巧妙地消失。蘇菲告訴若笛,某些客人會要求裁縫師一直陪著她們,而某些客人早就有自己的喜好,而且喜歡在做決定的時候不被打擾。

沉迷在寧靜的幻想中,蘇菲開口說話時若笛幾乎嚇了一跳。「你無法想像當尼克寫信告訴我,他要結婚時我有多興奮。」蘇菲手裡拿著兩塊布嚴苛地檢視著,不時地轉動布料看看光線會如何影響編織的樣式。「告訴我,我弟弟最先吸引你的是哪一點?」

「他很英俊,」若笛小心地說。「我忍不住注意到他的眼睛、深色的頭髮,還有……他很迷人,還有……」她停頓一下,回想著發生在森林附近的親吻拱門時那些平靜且陽光溫暖的時刻……他的神態是那麼的疲倦、那麼的需要安慰。「孤獨,」她幾乎低聲地說出。「讓我想知道,這麼出眾的男人怎會變成我所見過最孤獨的人。」

「喔,若笛,」蘇菲輕聲地說。「所有人都認為他刀槍不入,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孤獨。」稍向前傾,她將一條淺琥珀色的絲綢舉至若笛下巴下方,看看是否與她的膚色相襯,然後又把它放下。「尼克這輩子大多數都在為了生存而奮鬥。我們的雙親去世時,他還很小……而之後他變得很叛逆……」她很快地搖搖頭,好像要揮去突然湧現的痛苦回憶。「他跑來倫敦後,我就沒有他的消息,直到某一天我才知道他因為犯了一點小罪而必須在監獄船服刑。幾個月後,有人告訴我他在船上得病死去。我因此而悲傷了好幾年。」

「他為什麼沒有來找你?他至少應該寫信給你,免去你這種無謂的憂傷。」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後,我想他感到太羞愧。他試圖忘記有辛約翰爵爺的存在。我想,對他而言,忘卻所有的事情並以簡尼克的身分重新開始一個新的生活,反而比較容易。」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若笛困惑地問道。「你指的是他坐牢的事情嗎?」

蘇菲深藍色的雙眼看著她的,因為發現若笛似乎還不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變得很神秘。「對,他坐牢的事情。」她含糊地說,而若笛知道蘇菲正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弟弟。

「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

「我來到倫敦,」蘇菲回答。「為了報復那個判我弟弟去監獄船服刑的治安官。我把弟弟的死怪在他身上。但是,我很沮喪地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若石爵士?」若笛驚訝地看著她。「難怪尼克不——」發現自己快要說出的話,她突然住嘴。

「這麼不喜歡他?」蘇菲帶著悲傷的微笑幫她說完。「沒錯,他們不喜歡對方。然而,這並不會阻止我丈夫盡一切的力量來幫助尼克。你知道的,甚至在尼克加入警探的行列後,他……還是很莽撞。」

「沒錯,」若笛小心地承認。「他的精力太過充沛。」

蘇菲勉強微笑。「恐怕並不只是如此,親愛的。這三年來,尼克冒了很多瘋狂的危險,似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

「過去發生過的某些事讓尼克充滿怨恨且冷酷。我的丈夫和凱南爵士為了幫他,都努力地想改變他,雖然我並不總是贊成他們的做法。相信我,若石爵士和我為了這件事辯論了好幾次,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弟弟在許多方面似乎改善了很多。而且,若笛,我因為他要娶你非常振奮。」她抓住若笛的手溫暖地緊握著。

「蘇菲……」若笛避開她的視線勉強地說。「我不認為這樁婚姻是因為相愛而結合。」

「的確,」她輕聲地同意。「我想尼克對於愛人以及被愛,還是很陌生。無疑地,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認清自己的感覺。」

若笛確定蘇菲想要安慰她,但是,簡尼克會愛上她的這個想法不太可能會發生,而且也很令人擔心。他絕對不會放下戒心到那種程度,絕不會讓別人對他產生這種影響力;而且就算他會,也很有可能會變得像藍道爵爺那樣過分關心且專橫。她並不想要任何人愛她,雖然很多人顯然因為愛情而感到非常喜悅,就像蘇菲和若石爵士,但若笛還是忍不住把愛視為一種陷阱。所以還是像她和尼克的這種安排安全多了。

離開鮑爾街辦公室後,尼克發現自己漫無目的地走著。此時已經開始下雨,而且天空中迅速增加的烏雲保證很快就會下起大雨。他沒有戴帽子大步走過光滑的人行道,開始覺得很冷,而且大滴的雨水滲進頭髮並急速地落在外套上。他應該找個地方避雨……要去棕能——鮑爾街三號對面的酒館……還是湯姆咖啡屋,備受警探喜愛的凌醫生也常去那裡。或者回家……但是他馬上迴避這個想法。

雨越下越大,使得街上的小販和路人都聚在商店的雨篷下。瘦小的男孩衝到街上為那些突然被雨困住的男士叫出租馬車。雨傘打開,傘架幾乎被強風吹得扭曲變形,同時天空划過一道道閃電。空氣中缺少了特有的馬廄氣味,反而散發著春雨的新鮮氣息。棕色的水流通過排水道,將傍晚清掃街道的清潔工沒有掃乾淨的地方清洗乾淨。

尼克漫無目的地走著,雨水流過他的臉頰並滑過下巴往下滴。通常下班後他會和薛艾迪或魯式文去某些地方喝酒吃飯並交換故事,或者他們會去看職業拳擊賽或在杜瑞巷劇院里演出的低俗喜劇。有時候他們會一小群一小群地在街上巡邏,悠閑地檢查大街或小巷裡是否有犯罪的前兆。

一想到其他的警探.尼克知道他很快就會失去他們的陪伴。此時如果還存有任何希望將非常愚蠢。他再也打不進他們的世界——若石爵士讓這件事不可能再發生。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愛管閑事的混蛋不能放過他呢?尼克心裡的念頭一直打轉,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這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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