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若笛享用著一盤燉煮的咸羊肉,一邊欣賞小餐室的安詳氣氛,光亮的地板泛著蜜蠟的芳香,餐具櫃擺滿了上好的白色瓷器。

崔太太出現在門口,結實的體格讓人很有安全感,但她愉悅的神色揉合了一絲顧慮。若笛意識到婦人心中的疑問……女管家在猜測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給簡尼克、這是不是一個玩笑,這是出於愛或權宜之計、或是迫於情勢而必要的結合……她是該同情若笛,或是該打起精神小心應付?

「你對晚餐還滿意嗎,何小姐?」

「是的,謝謝你。」若笛露出友善的微笑「你為簡先生工作多久了,崔太太?」

「三年,」一個胸有成竹的回答。「從他開始在鮑爾街工作的時候。若石爵士為了這個職位親自面試我,因為他希望幫主人建立一個規規矩矩的家。若石爵士可以說是簡先生的監護人。」

「我不明白,若石爵士為何對他這麼有興趣?」若笛想要看出女管家是否知道他們之間秘而不宣的親屬關係。

崔太太搖頭,看來真的不清楚。「這是一個很大的謎題,尤其他們曾是水火不容的仇敵。許多人批評若石爵士帶簡先生加入鮑爾街的決定,但這決定證明是正確的。當狀況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找簡先生。他對任何事都毫不畏懼,既有冷靜的腦袋,還有一雙飛毛腿——這是凱南爵士的形容。沒有人喜歡自己是簡先生要追捕的對象。」

「說得真對。」若笛自嘲地說,但女管家並未注意到她聲音里的諷刺。

「簡先生是一個英勇又大膽的男人,」崔太太接著往下說。「在柏家火災之後,再也沒有人會質疑這一點。」

「什麼火災?」

「你沒聽說?不久前,主人在一場房屋大火中救了一名酒商和他的全家。如果簡先生沒有衝進去找到他們,他們一定會逃不過死劫。泰晤士報報導了這個故事,接著主人成為倫敦的話題人物。哦,甚至女王都表揚他,要求他在年度文藝基金會的晚宴里保衛王夫。」

「簡先生對這件事從沒提過一個字。」若笛說道,發現很難把她所知道的尼克與這個消息聯想在一起。

看來崔太太還想說,但她勉強保持沉默。「請容我告退,何小姐。我要去確定客房是不是有良好的通風,還有你的衣物是否已經收拾好了。」

「當然。」吃完她的燉肉後,若笛喝下一杯攙了水的酒。簡尼克,為其他人冒生命危險……這真是難以想像。將簡尼克想成一個絕對的壞人容易多了。老天,她可以花幾個星期反覆思考他這個人,還是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結論——他是一個表現得像壞人的好人,還是一個像好人的壞人?

水酒讓她昏昏欲睡。雙眼半合,若笛向後靠回椅子的同時,一名男僕現身清理桌子。當她回頭深思為了避免嫁給某個男人而嫁另一個人的怪事,唇角掠過一抹苦笑。擔任簡太太的前景,比一直躲著藍道爵爺以及他的走狗,要令人心動許多。何況,依照尼克到目前所示範的,這個安排並非沒有它的樂趣。

想到他的雙手放在她的身上,熱力的灼刺感遍及她的臉上,並深入小骯。她無法不想起他的嘴在她胸前的觸感,他的頭髮絲滑地輕刷她雙臂內側,修長、粗糙的手指溫柔滑過——

「何小姐。」

她立刻靜止不動,頭部轉向門口。「什麼事嗎,崔太太?」

「客房已經準備好了。如果你已用餐完畢,女僕可以協助你換下旅行裝。」

若笛感激地點頭。「如果可能,我想洗個澡。」縱使她不想麻煩女僕提著一桶桶熱水上下樓梯,但因旅行而風塵僕僕的她真的很想把自己洗乾淨。

「當然可以。你想洗個淋浴嗎,小姐?簡先生在樓上浴室裝了一組設備,冷水與熱水會從水管出來。」

「真的?」若笛的好奇心被激起,她聽說許多富裕人家的特色就是有淋浴設備,但她從未目睹。即使所有設施都很便利的巨石圍也還沒裝上熱水管。「好啊,我非常想試試看!」

女管家對她的熱切微笑起來。「海莉會來伺候你。」

海莉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僕,一頂白色的頭巾式女帽覆住深色的頭髮。她友善但有禮的帶若笛到樓上的房間。更衣室與浴室附屬於最大間的卧室,而這間卧室無疑是家中的主人所睡。裡面有一張床,看得到質地光亮的木頭支架,以及支撐琥珀色絲質頂篷的圓柱。床雖然很大,但底座卻比一般低,不必踩著腳墊爬上床。

偷瞄床上大量的枕頭與靠枕一眼,若笛只覺得腹部緊張的扭絞了一下。她的注意力移到牆上,牆面貼了有中國花鳥的手繪壁紙。高高的桃花心木衣櫃旁,有一個放於三腳架上的瓷盥洗枯,台上還有一面小方鏡。這是一個帥氣且非常男性化的房間。

一縷隱約可聞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誘使她想做一番調查。她發現氣味的來源是他的刮鬍皂,放在盥洗台上的大理石盒子里。當她將盒蓋放回去時,她的手指沾上了一點肥皂,手指因此散發辛味濃烈的芳香。她問過這種香味,來自於尼克下顎溫暖而略微扎人的皮膚上。

老天,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從躲藏的地方被抓出來、還被帶來倫敦……她正站在一個陌生人的卧室,已經熟悉他身上的氣味。突然間她不再確定自己究竟是誰,或屬於哪裡。她內心的指南針不知怎地已被摧毀,而她無法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當中做出協調。

女僕的聲音打斷她不安的沉思。「何小姐,我已經開始放水。讓我協助你入浴好嗎?這水的熱度無法維持太久。」

聽從這催促,若笛大膽進入鋪了藍白相間瓷磚的浴室,注意到水管外露的瓷浴白、一個更衣架與一張椅子,還有淋浴間整齊地安置在壁櫥大小般狹長而高的空間內。緊密的空間範圍解釋了盥洗台被留在卧室的原因。

若笛在海莉的協助下,迅速脫掉衣服、放下頭髮。光溜溜地跨過淋浴間突起的門檻。看著蒸汽騰騰的水大量地從正上方有排水孔的噴頭傾瀉而下,她卻感到遲疑。一股冷空氣吹過來,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去吧,小姐。」看到她的猶豫,女僕出聲鼓勵。

吸了一口氣,若笛直接走進落下的水幕里,而隔門也在此時輕巧的關上。一陣令人吃驚的熱氣瀰漫開來,傾刻間她被水沖得無法睜眼,直到她技巧地移到水花無法直接落到臉上的地方。擦拭淌著水的雙眼,若笛突然快樂的笑了出來。「這就像站在溫暖的雨中。」她驚喊。

水濺到瓷磚上的嘈雜使她聽不到女僕的回答。若笛站得直直地,汲取這令人振奮的感官享受——背上刺激的溫暖,滲進她肺里的蒸汽。隔門開了一道小縫,一塊肥皂和海綿遞到她手上。她在頭髮與身體抹上肥皂,緊閉著雙眼與嘴巴緩慢地仰起臉、轉著圈。熱水落到身上的每一寸,在她胸前與腹部,下至她的大腿與趾間。

這是一種非常感官的體驗,讓她立即鬆懈下來。她想花好幾個小時站在那裡。然而水太快地開始變冷,若笛只能遺憾地嘆一口氣,在渾身發冷前離開水流底下。

「水變冷了。」她的叫聲讓海莉關掉門外的水閥,遞給她一條掛在熱水管溫過的毛巾。

若笛在發涼的空氣中顫抖,擦乾臉部和頭髮後用毛巾包住自己。「如果能洗久一點該有多好。」她留戀的口氣讓海莉微笑起來。

「三個小時後會有足夠的熱水再洗一次,小姐。」

若笛跟著女僕走到相連的更衣室,窄長的睡椅上擺著她的藍色洋裝與亞麻內衣。「光為了淋浴而嫁給簡先生,也幾乎值得了。」她說。

這個意見讓海莉謹慎地看她一眼,當中含著詢問。「那麼這是真的嘍,小姐?你將要嫁給主人?」

「看來是的。」

女僕顯然好奇得要命,但仍設法恭敬地保持沉默。若笛放下濕毛巾,羞怯地快速拉上襯褲與內衣。身體得體的覆蓋好之後,她坐在天鵝絨面的睡椅上,開始把厚棉長襪從足踝處往上拉。她無法不去猜想有多少女人曾在這裡洗過澡、更過衣,還睡在這裡。簡尼克的床一定像妓院一樣繁忙。「我猜想你曾在簡先生的屋子裡伺候過不少女性客人吧?」她伸手去拿束襪帶,一邊忍不住問。

海莉的說法卻讓她吃了一驚。「沒有呢,何小姐。」

若笛差點驚訝得掉了襪帶。「什麼?」她揚起眉毛盯著女僕直看。「我當然不會是他第一個帶回家來的女人。」

「就我所知你的確是第一個,小姐。」

「但那不可能是真的。」她猶豫一下,刻意說得有點粗魯。「我確定簡先生的卧室招待過不下一個後宮的人。」

女僕搖頭。「我從未見過任何女士以那種方式來過這裡。當然,在柏家火災後,許多女性愛慕者寄信來,也曾有人做過短暫的拜訪。」海莉的唇際浮現淘氣的咧嘴笑容。「整條街都被馬車給擠滿了,可憐的簡先生甚至沒辦法從前門口出去,因為每天早上都有一群人在門口等他。」

「哼。」若笛把束襪帶工工整整在長襪上繫緊,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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