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坐下。」陌生人告訴若笛,他的大手覆在她的肩上,推她往下坐。

她謹慎的聽從,低下身體在牆頭坐下,雙腳懸在空中。男子盪到地上,從六呎的高度輕盈落地。他朝她舉起雙臂。若笛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拳頭緊握並壓迫心臟,她開始遲疑。所有本能都叫她不可以跳進他的雙臂里,他看來像是一隻掠食性動物,正等著將她掠奪遠去。

「來。」他低語。月光像火柴,點亮他眼中懾人的藍。

若笛不情願地伸出雙臂,傾身向前。她離開石牆的表面,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而他握住了她的腰。他不費力地讓她輕輕落地,顯示他的體力非常之好。他的手在她腰上留連,確認她站穩之後才終於鬆手。

與他一起站在草地上,他的體格讓若笛為之目瞪口呆。這位陌生人很高,雙肩寬闊,手腳尺寸都很大。即使他衣著考究,身穿新剪裁的翻領外套及長褲,他深色的頭髮卻剪成不合時尚的短髮,臉上修剃得非常乾淨。這在巨石園這群高雅的人當中是罕見的,時髦的紳士總是留著超過衣領的頭髮,還蓄著絡腮鬍與八字鬍。這個男人沒有留任何鬍鬚,來使得下顎頑固的線條軟化一些。

他的頭朝石牆的方向微側一下。「你為什麼站在那裡?」

看著他英俊的臉龐,若笛一時說不出話來。上天造這個男人時,必定費了一番心思,賜予他突出的輪廓與君王般的容貌,尤其那對藍眸,深濃如午夜之心。眼中含著的嘲諷,與暗藏在他寬闊嘴角的幽默,是引人注意的對比。他看來三十歲左右——正是男人馴服生命中最後的一點生澀,邁入完全成熟的時期。相信各種年齡的女人都會立即被他迷住。

收拾起她的胡思亂想,她好不容易說出答案。「我在欣賞風景。」

「你可以在一扇窗戶後面看到相同的風景,但安全得多。」

她的雙唇出現一抹淺笑。「冒險使得風景看起來更美。」

他突然咧嘴而笑,似乎確切明白她的意思。他淘氣的笑容令人目眩,幾乎讓她心跳停止,若笛無法不看他。空氣里似乎有些重要而未被明說的事,彷彿他們曾經相遇,卻忘了是在何時。

「先生,你是誰?」她問。「我之前沒有見過你。」

「也許我是你的守護天使。」

「你看起來不像天使。」她懷疑的語氣讓他大笑。

他鞠躬致意並自我介紹。「在下辛爵士,請指教。」

若笛屈膝答禮。「我姓閔,擔任老伯爵夫人的伴從。」

她以毫不掩飾的評估表情望著他,「衛斯克爵爺的賓客名單幾乎都是固定的人,你如何拿到邀請?」

「多謝一位雙方都認識的朋友推薦,伯爵慷慨地提出邀請。」

「你來這裡打獵?」她問。「你為此而來嗎?」

「是的,」他的語氣有一種令人不解的嘲諷與銳利。「我狩獵。」

突如其來的音樂從露天宴會的方向傳來,他們同時往後花園看去。「我來馬房看馬,」辛爵士說道。「請原諒我打擾了你。」

「你現在要回去參加宴會了嗎?」

他深色的眉毛揚起揶揄的挑戰。「如果我回去,你會又爬上那道牆嗎?」

老天,一個男人真不該如此迷人!她的唇無法剋制地彎起來。「今晚不上去了,爵爺。」

「那麼,讓我陪你返回屋內。」

若笛沒有在他並肩而行時提出抗議。

在巨石園碰上像他這樣的人,並不罕見。大多時候,隨意拋出一個銅板都會打中某個正在尋找樂趣的男士。這兩年,就有許多這樣的男人想接近若笛。但這個男人不同,他沒有常在這個地方出現的那些貴族那種安適感,更少了許多的散漫。她總覺得他的外表之下隱藏著某種無情的東西,在他身邊並不十分安全。然而,在此同時,她卻奇異地渴望與他更為靠近,想要使他再度微笑。

「看來你不怕高的地方,閔小姐。」他說出結論。

「我什麼都不怕。」她自信滿滿地說。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事物。」

「哦?」她挑釁地瞥他一眼。「像你這樣的人會害怕什麼?」

讓她驚訝的,他竟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不喜歡密閉的空間。」

他語氣中的重量讓她的心跳也沉重起來。他的聲音非常特別,低沉中帶有一種醉人的沙啞,好像剛從沉睡中醒來,好聽極了。那聲音像在她背脊上方集結,有如溫熱的蜂蜜向下滑動。「我也不喜歡。」她承認。

他們在向南的塔樓門前停下,這裡是包括她在內較高階級的僕人居住的地方。光線從發亮的窗戶內流瀉而出,灑在碎石小徑上。若笛現在發現他不是黑髮,而是棕發。一種深而豐潤的棕色,一縷縷的光亮短髮包含了從楓樹到黑貂皮的各種色澤層次。她想要碰觸他的頭髮,感受髮絲滑過手指。這個突如其來的衝動,讓她驚慌失措。

她往後一步,朝他遺憾的微微一笑。「再見,爵爺。謝謝你這段令人愉快的護衛。」

「且慢,」他語帶迫切的說。「我會再見到你嗎,閔小姐?」

「不會的,爵爺。恐怕我所有的時間都要陪伴伯爵夫人。」

她的話並未形成任何勸阻——她在他眼中看到。「閔小姐」

「再見,」她親切地再說一次。「希望你在這裡的停留非常愉快,爵爺。」她迅速離去,感覺到他那令人緊張的注視。

若笛一回到房間,立刻鎖上房門長嘆了一口氣。自從來到巨石園,經常有男性賓客找上她想做更進一步的提議。直到今晚,她從未對那些男人感到興趣,不管他們的外表多麼英俊、事業多麼有成就。有過藍道爵爺這種經驗,她對男人的態度只剩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藍道曾用仁慈取代算計、以溫柔取代支配,若笛會甘於接受與他結婚的命運。然而藍道的意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他想控制她生命的每一個層面,有計畫地全面摧毀她的自我,用他一手捏造的「她」加以取代。嫁給他比真正的死亡更可怕。

她的父母不顧一切的想要獲得藍道的錢,拒絕承認這些明顯的事實。離開他們若笛也很憂傷,她十分清楚藍道會施予他們多大的磨難。應該為了家人犧牲且向藍道屈服的想法,使她常被罪惡感糾纏。但是,自保的本能太過強烈,她忍不住衝出了牢籠,因命運的牽引來到漢普郡。

一如若笛的預期,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經常渾身汗濕地從噩夢中驚醒,夢見自己被拖回藍道身邊。她從未敢片刻遺忘藍道一定會派人尋找她。任何安全的感覺都是虛幻的,縱使她在巨石圍生活愉快,她就像籠中的鳥兒一樣被困在這裡,被剪的羽翼使它們不屬於天空也不屬於地上。她去任何地方或做任何事,隨時都在擔心會被找到。這情況使得她更想大膽反抗,也使得她無法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一位有著讓人魂牽夢繫之藍眸的英俊年輕人。

尼克並未去參加宴會,而是返回自己的房間。僕人已經將物品從他的衣箱與旅行箱中取出。他的衣物已整齊疊放在桃花心木的衣櫃里,有些則掛在透著丁香芬芳的衣櫥里。

尼克急躁地脫下外套、背心和灰色絲質領巾。他脫下襯衫,環包在手上擦拭臉上、頸部與胸前的汗水。丟下被揉成一團的亞麻襯衫,他往嵌在凹室的床上坐下,脫去鞋襪,只穿黑色長褲朝後躺下,直視著凹室頂上的木質鑲板。

他終於了解藍道何以如此執著。

何若笛是他所見過最教人神魂顛倒的女子。她散發出非凡的意志力,讓她即使在站立之間也非常的生動。她的身體、臉龐,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剛與柔的完美結合。他想深入她散發熱源的體內,駕馭著她享受激情過後的寧靜,埋首於她胸前絲緞般的柔軟曲線里。他想像她全身放鬆、笑意醺然,兩人相偕躺在床上,她的肌膚因他的撫觸而暈紅。

難怪藍道想要她。但在試圖擁有她的同時,伯爵反而將她之所以讓人如此渴望的火苗,去之唯恐不及地撲滅了。

尼克知道,在衛斯克家人察覺之前把若笛帶回倫敦,並不困難。他認為應該明早行動,出其不意是他的優勢。深感困擾的他將手指交叉,枕在腦後。若笛告訴他「我不怕任何事」,縱使不信,他仍欽佩她敢這樣說。若笛當然害怕——她知道回去之後,藍道會如何處置她。然而尼克不用擔心那些,他唯一的責任,是完成人家雇他去做的事。

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

這事也不必這麼急,何不在巨石圍多待幾天?他還有兩星期的假,才要回鮑爾街報到。比起潮濕且污穢難聞的倫敦,漢普郡的樹林舒服多了。如果多逗留一、二天,他可以更進一步了解若笛,他必須知道她是否真如他所看見的。

翻身側卧,尼克考慮這個主意。之前他從未違反自己的原則,其中之一是不與他的獵物發展私人的親密關係。可是,他對所謂的原則一向毫無敬意,即使是他自己的。

想到若笛讓他發熱、懊惱,而且情慾心高漲。六個月前佳美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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