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警探來了,親愛的。」柏太太站在書房門口。「他姓柯,是個仁慈的好紳士也是康爵士手下最有經驗的人之一。莫先生對他評價很高。相信我們應該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請代我向柯先生為他在莫先生不在時來幫忙致謝。」薇安喃喃道。她拿著一本書在書房窗前停下腳步,望著窗外正逐漸成形的暴風雨。密布的烏雲使得這個下午看來就像黑夜,陣陣強風吹襲過樹林和花園。偶爾落下的巨大雨滴預告著之後的大雨。

「你要自己去向他道謝嗎,小姐?」管家問道。「他正在門廳那裡等著,而且好象想要跟你說話。」

「當然好,」薇安有些猶豫地說道。「你能請他進來這裡嗎?」

「好的,小姐。」

薇安將詩集抱在胸前扣嘆了口氣。她不想跟柯先生詬諂,她只想要凱南馬上回家來。暫時見不到他令她有些不安。她已經變得如此仰賴他,連偶爾跟他分開都難以接受,即使只有一天或一晚。

但是她無法允許自己向這樣的感覺屈服。他們的關係——如果有——也很快就會結束,而她得在他們分手時保留一些尊嚴。表現出渴望他的注意、他的微笑、他的陪伴,只會使雙方難堪。她將面對一個沒有莫凱南的人生,所以最好現在就開始習慣吧。

刻意把呼吸放慢並加深,薇安放鬆緊抓著書的手指,這時柏太太領著警探進來。身材中等的柯先生穿著一件顯然所費不貲的外套,手中拿著一頂灰色的寬邊帽。他相當有吸引力,銀白色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薇安無法不盯著他看。他時髦的外表與她所知的鮑爾街警探大相逕庭。薇安禮貌地微微一笑,在他走近時曲膝為禮。柏太太說了句什麼,轉身就要離開。

柯尼爾以一個輕觸阻止了她。「請稍等,柏太太,」他說道。「你也可以聽聽我要告訴杜小姐的事。」

「好的,先生。」管家交握著雙手,服從地留下來,緊蹙的眉毛有著一絲憂慮。

「首先,杜小姐,」警探以一種老式的禮貌口吻說道。「我非常榮幸能有這個機會來保護你。」

「謝謝你,」薇安說道,注意到外面的雨勢已漸漸變小。「柏太太說我的——」她突然打住,紅潮爬滿臉龐及脖子。「莫先生非常肯定你的能力。」她設法說完。要是沒及時住口,她會說出什麼樣的字眼呢?我的……她沒有權利將這代表佔有及親密關係的字眼,用在凱南身上,他在任何一方面都不是她的。她怎能如此忘形呢?

柯尼爾不但未受到她失言的影響,反而試著改變有點尷尬的氣氛。他吸引人而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我會盡全力不負莫先生對我的信任。」

「謝謝你,柯先生。」

「因此,」他繼續說道。「我得告知你計畫有了一點小變動。不要慌,你並沒有任何危險,不過我來這裡之前,接到康爵士的口信,要我即刻帶你到鮑爾街去。」

「我想留在這裡。」薇安驚訝地說道,手不自覺地摸著喉問。

柯尼爾搖搖頭。「我了解,杜小姐。然而康爵士於莫先生不在的這段期間又接獲新情報,所以要求你到他的辦公室去。」

「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報呢,柯先生?」柏太太走到薇安身旁問道。

「我無權透露,」坷尼爾說著,對兩個表情擔憂的女士露出微笑。「但是我向你保證莫先生一定會要你依指示而行。而且倫敦市區內再沒有比鮑爾街四號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必須在那裡待多久?」薇安問道。「直到莫先生回來嗎?」

「可能。」他的嘴角突然不耐似地一扯。「走吧,杜小姐,我們正在浪費時間。康爵士要求我立刻護送你過去。」

「好吧。」薇安對這計畫突然的改變有些不安,一種不愉快的感覺悄悄爬上心頭。何先生看來像個好人,但她不怎麼喜歡他,又說不上來到底為什麼。彷佛他和善的外表下,潛藏著某種卑鄙、冰冷的特質。她本能地想要避開他。她的心跳速度加快,節奏失常而焦急。真是奇怪,她的身體居然會在理智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時,產生這樣的反應。

想要遠離他的渴望在她體內急速升高,使得要控制住拔腿就跑的衝動越來越難。「柯先生,」她設法說道。「我可以帶一個女僕一起去嗎?我想要有個女性陪伴。」

「瑪莉會跟你一起去。」柏太太說道,顯然很贊同這個主意。

柯尼爾馬上搖頭。「無此必要。這不是什麼社交性的拜訪,杜小姐,而是公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風雨變大之前出發。」

薇安與管家交換一個長而疑問的眼神。他值得信任嗎?她的目光問道,柏太太的則回答,我想是吧。

柏太太顯然很擔心,但她微偏著頭的姿勢也顯示她無計可施。「杜小姐,」她喃喃道。

「如果柯先生說你必須過去,我想大概沒什麼可商量的了。」她的眉毛困擾地蹙起。「而且他說得對——對你來說再沒有比鮑爾街更安全的地方了。」

薇安看看窗外正逐漸轉暗的天色。「好吧。」她平靜地說道。「如果你不介意,何先生,我想換雙鞋並穿件外套。」

「當然可以,杜小姐。」

薇安後退一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絲記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推擠著失憶所形成的巨牆。「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面,不是嗎?」

「我不認為如此,小姐。」他帶著隱約敵意的眼神,令她的腹部一陣恐慌的緊縮。他不喜歡她,她發覺到。他一定是聽到了有關她——或是真的薇安——的謠言,並且相信其中的每一件事。

一連串的雷聲劃破沈默,柯尼爾轉頭看看戶外漸黑的天色。他的側臉、他鼻樑上的隆起、他髮型的輪廓,還有他下顎到喉頭的線條,在在都令她所有的神經響起警報。

柯尼爾回望著她,發現了她臉上緊繃的神情。「我們的時間不多,杜小姐。」

她轉身離開書房,強迫自己以正常的步伐走路,即使恐慌已開始在她內心深處四處擴散。呼吸漸漸加重的她回頭看了一下。柯尼爾站在樓梯下,正密切地望著她,狀似計畫要把她拖進地獄的惡魔。

她只想要回到她的房間,鎖上房門並躲起來。眼前的樓梯看起來猶如一座陡峭的山坡,她顛躓了一下才開始往上爬。過了像是永恆那麼久的時間,她發覺自己站在她房間的門前。

她笨拙地進了房間關上門,站在那兒不停地發抖。她感覺像要溺斃一般,只能掙扎著呼吸。

包圍著她的冷意如真次般侵襲著她的四肢。「凱南。」她絕望地試著叫他的名字,但卻連一聲低喃都發不出來。「凱南——」

如潮水般湧上來的回憶令她跪倒在地。她被襲擊的那一夜……那個一臉無情的銀髮男人……那扣住她喉頭、鉗子似的手,拇指則緊壓著她的氣管,直到她再也吸不到空氣……當黑暗吞噬了她的同時,她停止呼吸的掙扎,接著是懲罰似的冰冷河水,那黑色的河水將她由水面往下拉去。

柯先生就是那個人,她打從靈魂深處確定這一點。他曾試圖殺她,失敗了一次,他會再試一次。

被背叛的感覺剎那間劃破了充滿她內心的恐懼。

凱南……你怎麼可以派他來?你怎麼能把我留給他?

但那不是他的錯,她的心頑固地堅持道。他絕不會有意對她做出這種事。

她正置身於危險當中,就在這直到此刻之前、一直是個美好避風港的地方。她奮力壓下作嘔的感覺,爬到床邊隱藏式的夜壺,胡亂地試著打開前面遮掩用的小門。但是一會兒之後,反胃的感覺消失,她立刻大大吸了好幾口氣。

她閉上眼睛靠著桃花心木柜子的側面,將汗濕的臉貼在涼涼的木質表面上。數周以來的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狄薇雅,」她大聲說道。「我是薇雅。」她不斷重複那兩個字……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它就像是打開她心靈所有上鎖箱筐的鑰匙,過去的影像——在眼前閃過……她與書籍以及來訪的學童們度過無數時日的農莊……村裡的朋友……許久以前的一趟海邊之旅……她父親的葬禮。

緊閉著眼睛,她在心裡描繪著父親充滿耐心而慈祥的臉。他是個具有學者氣質的人,一位哲學人,喜愛他的書勝於外面殘酷的現實世界。薇雅十分景仰他,而且常常陪在他身邊讀室曰。

她從未以浪漫的方式愛過任何男人,也從沒想要過。自從母親離開樹林灣,薇雅就只關心父親和極少見面的姊姊……從沒有給其它人的空間。愛情太危險,還是自己一個人安全得多。在有如寧靜天堂的小村裡,她除了照顧自己別無大多責任。要不是她那不負責任的姊姊陷身於連她自己也無法解決的麻煩當中,她根本不會離開。重新找回她自己、她的記憶及她的身分,那種喜悅令人幾乎要暈眩起來。然而,樓下的那個人絕不會相信她是她姊姊以外的任何人。

「喔,薇安,」她微顫地低喃道。「如果我能活著熬過這一關,我要找你算帳。」

她擦掉沿著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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