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她發現自己在噩夢般的寒冷跟疼痛中醒來。呼吸的動作變成肺部痛苦的負擔。她的喉嚨和胸口都著火似的疼,就好象裡面正被刷子刷過。她努力想要說話,卻只發出一陣粗糙顫抖的聲音,而且痛得讓她想縮起來。「噢……」

一雙強壯的手臂幫她調整著姿勢,把一個枕頭塞到她的頭和脖子下面,將一縉散亂的髮絲從額頭上撥開。「不要說話。來,這會讓你舒服點。」她感覺到溫熱的湯匙抵在唇上而輕輕往後退。可是身旁的那個男人很堅持的用一隻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再次把湯匙湊到她的唇邊。她的牙齒敲擊著金屬湯匙,全身無法控制的顫抖著。她吞下一匙加精的熱茶,只是喉嚨的肌肉只要一動就痛得不得了。

「乖女孩,再來一匙。」

強迫自己吞下第二匙、第三匙,她的頭被輕輕的放回枕頭上,好幾層毯子溫暖的蓋在肩上。這時她才張開眼睛,被邊上的燈光炫得一直眨眼。一個陌生人倚在她身邊,臉孔在光影中半明半暗。那是個黑髮、迷人的男子,五官沒有一絲青澀,膚色黝黑略帶風霜,點點胡碴在下巴上添加一層陰影。堅毅的臉錦上添花地有著好看的長鼻樑和寬寬的嘴,加上靈動的綠眼。一雙奇異、嘲諷而銳利的眼睛,好象可以把她看穿。

「死……?」她嗆咳著沙啞的問。不管說話、動作或呼吸都好痛。全身里外都好象被冰冷的尖針剌著,肺部好象被一把鉗子箝住,幾乎無法吸進空氣。最嚴重的是所有的肌肉都猛烈顫抖著,讓她全身的骨骼和關節都劇痛,好象就要被拆散了似的?真希望顫抖能停止一下。可是越想讓自己不動,就抖得更厲害。她快四分五裂、沈到水裡淹死了。

「不,你不會死的。」男人靜靜的說。「而且顫抖最後一定會停止。像你這種狀況常會這樣。」

她這種狀況?發生什麼事了?自己怎麼會在這裡?腫脹的雙眼充滿困惑的淚水,她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謝謝你。」她抽噎著說,雖然不大確定到底要謝什麼。摸索著男人的手,她需要人類觸摸的安慰。男子移動著坐到床邊,體重壓陷了床墊,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握在一隻大手裡。他肌膚的溫度、緊握住她的火熱力量,都讓她詫異。

「請不要放手。」她低語,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索那般緊抓著。「求求你。」

男子臉上嚴肅、陽剛的線條在燈光下變柔和了,深不可測的綠眼中閃過一道自嘲的苦笑。「我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你再哭我就走。」

「是。」她說,更用力的咬著嘴唇。可是眼淚還是一直流出來,陌生人開始低聲咒罵。

男子小心地連同她和一堆床單拉進懷裡,輕壓著她顫抖的四肢。她如釋重負地抽噎著。

男人非常的強壯,用力把她擁在懷裡,她的臉頰緊靠在亞麻襯衫上。她看到男子外貌的所有細節:光滑黝黑的皮膚,像問號一樣彎彎的耳朵,深棕色的頭髮很不時髦的服貼在頭上。

「我好……好冷……」她靠在男人耳邊說。

「嗯,在泰晤士河裡游泳就會有這種下場,」他冷冷的說。「尤其是這種季節。」

她感到男子的呼吸吹過前額,一陣溫熱的輕撫。沉浸在絕望的感激中,她永遠不想離開這個懷抱。

試著想濕潤乾裂的嘴唇,她發現舌頭似乎是腫的。「你是誰?」

「你不記得了?」

「不,我……」抓不到一絲念頭或影像。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到處都是一片空白。一片混亂的虛無。

把她的頭輕輕靠回枕頭上,男人溫暖的手指環繞著她的頸後。一個淺淺的微笑躍上嘴角。「莫凱南。」

「我……怎麼了?」竭力抗拒疼痛以及令人分心的顫抖,她試著回想。

「我……我在水裡……」她還記得冰冷的鹽水刺痛著眼睛跟喉嚨,堵住了耳朵,讓疼痛的身軀無法動彈,再怎麼努力都吸不到空氣,覺得肺快爆炸了,覺得自己在下沉,好象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把自己往下拉。「有……有人把我撈起來。是你嗎?」

「不是。一個引水員發現你,派人去找警探。今天晚上剛好只有我在。」凱南的手慢慢的撫摸著她的背。「你怎麼會掉進河裡的,薇安?」

「薇安?」她在絕望的困惑中重複著。「你為什麼這樣叫我?」

接下來的沉默讓她驚駭。他認為她該認出這個名字……薇安……她努力的想要想起任何跟這個名字有關的意義或影像,卻只有一片空白。

「誰是薇安?」疼痛的喉嚨緊縮著,她幾乎發不出聲音。「我到底怎麼了?」

「別著急,」凱南說。「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恐懼的抽噎、顫抖著。「噢……我想吐。」

凱南飛快的抓起床邊的陶瓷臉盆,放低她的頭就著它。乾嘔讓她全身劇痛。抽搐結束後,她乏力的靠在凱南的手臂上,凄慘的顫抖著。凱南把她放低到懷中,讓她的頭枕著自己的大腿。

「救救我——」她呻吟著。

修長的手指滑過她臉龐。「沒事的,別害怕。」

很不可思議的,盡避所有的事都不對,一切都令人害怕,她卻從他的聲音、撫觸和存在感到安心。他的手溫柔地撫過她的身體,安撫她顫抖的四肢。「呼吸。」凱南說,手掌在她的胸口繞著圈按摩,終於她吸進一大口氣。恍惚中她不禁想,天堂的聖靈降臨解救苦難是不是就像這種感覺……沒錯,天使的撫慰一定就像這樣。

「我的頭好痛。」她沙啞的說。「我覺得好奇怪……我是不是瘋了?這裡是哪裡?」

「休息吧,」凱南說。「我們稍後會把事情弄清楚。現在先休息吧!」

「再說一次你的名字?」她用沙啞的聲音哀求奢。

「我叫凱南。你在我家……很安全。」

盡避她如此凄慘,還是察覺到他的猶豫,以及他想要維持遙遠冷淡距離的心理。似乎他並不想對她太好,可是又控制不住。「凱南,」她重複,握住胸前溫暖的手,無力的把它放在、心上。「謝謝你。」她感覺到他變得僵硬,大腿的肌肉在她的頭底下繃緊起來。她累壞了,閉上眼睛在他的懷中睡去。

凱南把薇安輕放回枕頭上,牢牢塞緊被子。他努力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凱南幫過數不清的落難女子,早已不為憂傷少女的那一套所動。對待受他幫助的人,維持冷淡的效率把事情辦好才是上策,對他自己更是如此。凱南好幾年沒有哭過。任何事都穿不透圍著他的心所形成的保護殼。

然而,薇安該死的美貌和出乎意料的甜蜜,正以他無法想像的深度影響著他。對薇安躺在他的家裡……他的床上所帶來的、原始的愉悅,他就是無法視而不見。

她的心跳刺痛了凱南的手掌,就好象手裡握著的是她生命力的節奏。他很想留下來陪她、抱著她,不是因為激情,而是想將自己身上的溫暖與保護給她。

凱南用力地抹著臉,扒過頭髮,低吼著站起來。他到底怎麼了?

兩個月前第一次見到薇安的景況,還記憶猶新。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溫渥斯爵爺為情婦舉辦的生日舞會上。參加那場舞會都是些風塵里打滾的人,包括絕大部分的高級交際花、賭徒,還有一些打不進上流社會卻自認比勞工階級高尚的花花公子。因為誰都無法定義凱南的社會地位,所以各階層的聚會都邀請他。他跟所有人都有關聯:道德崇高的人、品行堪疑的人、徹底腐敗的人,凱南屬於所有地方,也不屬於任何地方。

私人舞廳里裝飾著石膏做的海神像、美人魚、海豚和魚類,為薇安提供了絕佳的布景。

她的裝扮就像一條美人魚,綠色的絲質禮服緊貼著身上每一道曲線。裁得很低的領口和禮服的褶邊都鑲著白緞縐邊和深綠色的飄帶。在場所有的男人,包括凱南都注意到,薇安不顧室外酷寒的天候,刻意打濕裙子好讓它貼在雙腿和臀部上。

第一眼見到薇安,感覺像一拳打在肚子。薇安不是典型的美人,但是她像火焰一般的閃耀,容貌混和著甜美與妖艷。薇安的雙唇就像美夢成真,柔軟、飽滿、無可置疑的肉感。她艷紅如晚霞的豐厚秀髮盤在頭上,露出纖弱的頸項還有凱南見過最優美的象牙色香肩。

薇安注意到他專註的視線,回過頭看他,朱紅的雙唇出現一個誘惑又嘲諷的微笑。

「啊,我看見你注意到杜小姐了。」溫渥斯爵爺出現在凱南身邊,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嘲弄的表情。「先警告你,老朋友,杜薇安一路走來不知踩碎了多少男人的心。」

「她是誰的女人?」凱南喃喃的說,深知這樣美麗的女人不會無主。

「不久之前還是傑拉德爵爺的。他也獲邀參加這場舞會,最後卻拒絕出席,原因不明。我猜八成是躲起來偷偷舔傷口,薇安則在尋找新的情夫。」看見凱南評估的表情,溫渥斯爵爺輕笑。「想都別想,老兄。」

「為什麼?」

「首先,她會要你一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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