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因為動身的匆忙,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和最基本的洗漱用具外,馬克斯和鮑曼只隨身攜帶了少量私人物品。面對面地坐進家族馬車,他們的交談很少。疾風驟雨猛烈襲擊著車廂,讓馬克斯顧慮起外面的車夫和馬匹。

在這樣的天氣里出行絕對是逞匹夫之勇,但如果任憑馬修·斯威夫特……費倫……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被從石字園拖走,馬克斯是不會原諒自己的。溫德爾·沃林對復仇的執念顯然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黛西對沃林的體察非常敏銳,讓另一個人來為哈利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既不會使他兒子死而復生,也不會有助於對他的回憶。但在沃林心目中,這是他能為兒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他或許還堅信,只要把馬修投進監獄就會證明哈利的清白。

哈利·沃林為了掩蓋自身的墮落,曾試圖讓馬修當犧牲品。馬克斯絕不允許溫德爾·沃林完成他兒子沒有完成的惡行。

「你懷疑他嗎?」托馬斯·鮑曼突然問道。馬克斯從未見過他如此心慌意亂。這件事對鮑曼來說肯定是極大的痛苦。他對馬修·斯威夫特懷有父親般的感情,這份感情甚至可能比對他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來得深切。毫無疑問,這兩人之間已建立起牢固而緊密的聯繫,斯威夫特——一個沒有父親的年輕人,以及鮑曼——一個需要有人來讓他指導和引領的人。

「你是問我是否懷疑斯威夫特?一絲一毫都沒有。我認為他說的是事實,比起沃林的版本來有天壤之別。」

「我也這麼認為。我了解斯威夫特的為人,我可以向你擔保,在我和他處理過的所有事務中,他一直都正直而有原則得過了頭兒。」

馬克斯微微一笑。「會有人正直得過頭兒嗎?」

鮑曼聳聳肩,大鬍子因勉強的笑容而抖動。「嗯……有時候過度的正直會成為生意的負擔。」

車燈的碎裂聲傳來,聲音近得讓人不舒服,使馬克斯的頸背因不祥的預感而刺痛。「這太瘋狂了,」他咕噥道,「就算他們能僥倖越過漢普夏郡的邊界,也很快會不得不找一間客棧停下來。當地有幾條小溪的流量比一般的河流還要大。如果上游的水量猛增到一定程度,所有的道路都將無法通行。」

「上帝啊,我真希望如此。」托馬斯·鮑曼熱切地說,「再沒有比看著沃林和那兩個裝模作樣的白痴被迫帶著斯威夫特返回石字園主宅更讓我高興的了。」

馬車慢了下來並突然停住,暴雨的巨響聽起來像千萬隻拳頭砸在車廂上。

「怎麼回事?」鮑曼掀起窗帘朝外看,但窗外除了無邊的黑暗和順著玻璃傾瀉的雨水外什麼也看不見。

「見鬼。」馬克斯說道。

車門傳來一聲驚恐的拍擊,並猛地被拉開,出現了車夫蒼白的臉。他黑色的高頂帽和斗篷融入黑暗,使他看上去好像沒有實體,只有一顆懸浮的頭顱。「老爺,」他氣喘吁吁地說,「前頭髮生了意外——您得去看看——」

馬克斯立刻跳出馬車,冰冷的雨水以驚人的力量抽打在他身上。他從燈座上抓下一盞車燈,跟著車夫朝橫亘在前方的溪流走去。

「基督啊。」馬克斯喃喃低語。

沃林和馬修乘坐的馬車停在一座簡易的木橋上。橋的一端已經脫離了河岸,扭曲地歪斜在溪流里。洪水的狂濤沖毀了木橋的一部分,馬車的後輪已有一半沒入水中,拉車的幾匹馬徒勞地奮力掙扎,卻無法把馬車拉動。木橋像個小孩玩具一般在激流中前後搖擺,那連接著河岸的一端也岌岌可危。

想要接近被困的馬車是不可能的。木橋被沖毀的正是靠進他們的一端,而試圖穿越急流無異於自殺。

「我的上帝啊,不!」他聽見鮑曼驚駭的呼喊。

他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沃林馬車的車夫奮力自救,狂亂地解開馬車轅桿上束縛住馬匹的皮帶。

與此同時,正在沉沒的馬車的頂門被猛然推開,一個身影開始困難地爬出車外。

「那是斯威夫特嗎?」鮑曼問,他盡量接近岸邊直到再也不敢靠近。「斯威夫特!」但他的呼叫被暴風雨的呼嘯,溪流的怒吼以及瀕臨解體的木橋的巨響淹沒。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是立刻發生的。拉車的馬跌絆著逃離了木橋,安全到達對岸;橋上有動靜,是一、兩個黑影;而沉重的馬車以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幾乎是莊嚴的遲緩沉入了水中。它先是沒入一半,靠著少得可憐的浮力保持了一瞬……但緊接著車燈熄滅,車廂側翻,馬車被狂暴的激流席捲,向下游漂去。

這晚,黛西的睡眠斷斷續續,無法抑制自己混亂的思緒。她一次次地醒來,總挂念著馬修會出什麼事,擔心著他的安危。唯有知道韋斯特克里夫和他在一起——或至少在他附近——才能帶給她些許平靜。

她不斷回想起馬修最後在客廳里吐露自己過去秘密的那一幕情景。他看上去是多麼孤獨和脆弱,他這些年來承受著多麼沉重的心理負擔……他又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氣和機智才能使自己重獲新生。

黛西知道自己做不到在漢普夏等待太久。她不顧一切地想見到馬修,想要安慰他。如果有必要,她想保護他抵禦來自全世界的威脅。

這晚稍早,梅茜迪絲曾問黛西,對馬修過往的揭秘是否會影響她與他結婚的決定。

「是的,」黛西回答,「這使我比以前更堅定了嫁給他的決心。」

莉蓮也加入了談話,承認在了解了他的過去之後,她更傾向於喜歡馬修·斯威夫特了。「雖然如此,」她補充道,「還是終於弄清楚你婚後究竟姓什麼更好。」

「哦,姓什麼有關係嗎?」黛西說道,從膝桌里抽出一張紙擺弄著。

「你要做什麼?」莉蓮問道,「你該不會是想現在寫信吧?」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黛西承認,「我覺得應該給安娜貝爾和伊薇捎個信。」

「她們會很快從韋斯特克里夫那裡得到消息的,」莉蓮說道,「而且她們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

「你為什麼那樣想?」

「以你對帶有戲劇性轉折和神秘過往的故事的偏愛,你是不會擁有安寧而平凡的戀愛的,這是可以預見的結論。」

「不管怎麼樣,」黛西自嘲地說道,「此時此刻,一個安寧而平凡的戀愛聽起來真是吸引人。」

經過一夜不踏實的睡眠,當早上有人進來時,黛西醒了。起初她以為是來給壁爐生火的女僕,但時間有些過早了。現在還沒到拂曉,外面的雨勢已經緩和下來,變成了綿綿細雨。

來人是她的姐姐。

「早上好,」黛西嘀咕著,坐起來舒展身軀,「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是寶寶鬧了嗎?」

「不,她還在睡。」莉蓮的聲音沙啞。她穿著一件厚厚的天鵝絨長袍,頭髮鬆鬆地編成辮子,手裡端著杯熱氣騰騰的茶來到床邊。「給,喝吧。」

黛西皺著眉服從,看著莉蓮坐在床沿上。情況有些反常。

一定出事了。

「怎麼回事?」她問道,恐怖感開始在背脊蔓延。

莉蓮沖茶杯點點頭。「可以等到你再清醒一點。」

從倫敦來的消息不會這麼快,黛西想著,這不會和馬修有關。可能是媽媽病了,也可能是村裡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吞下了幾口茶,黛西傾身將茶杯放到床頭桌上,把注意力轉向姐姐。「我已經儘可能清醒 了,」她說,「說吧。」

粗略地清了清嗓子,莉蓮聲音濃重地說:「韋斯特克里夫和爸爸回來了。」

「什麼?」黛西困惑又慌亂地瞪著她,「他們為什麼沒和馬修一起去倫敦?」

「他也沒有去倫敦。」

「那他們全都回來了?」

莉蓮僵硬地微微搖了下頭。「不,對不起,我解釋得太糟了。我……我還是直說吧。韋斯特克里夫和爸爸離開石字園後不久,他們的馬車由於前方橋上發生的意外而不得不停下。你知道那座只要走大路就必須經過的吱嘎作響的舊木橋吧?」

「橫跨那條小溪的那座?」

「是的。嗯,那條小溪現在可一點也不小,拜暴風雨所賜,它已經是一條湍急的大河了。那座橋顯然已在急流中搖搖欲墜,當沃林先生的馬車試圖通過時,橋垮了。」

黛西僵住了。橋垮了。她不斷咀嚼著這幾個字,但它們彷彿是某種失傳的古代語言一樣讓她難以理解。她費力地聚集起所有的神志。「每個人都得救了嗎?」她聽見自己問道。

「除了馬修。」莉蓮的聲音顫抖,「當馬車被沖向下游時,他被困在了裡面。」

「他不會有事的。」黛西機械地說道,心跳有如急欲撞破牢籠的野獸。「他會游泳,可能已經在下游的某處上了岸——得有人去找他——」

「他們正在到處搜索,」莉蓮說,「韋斯特克里夫正在盡全力尋找他,他搜索了大半夜,剛剛才回來。馬車在漂到下游的途中被撞成了碎片。沒有馬修的蹤跡。但是,黛西,一個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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