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我曾是哈利·沃林的僕人,」馬修粗聲開始說道,「而且是個好僕人,儘管我知道他從不把我當人看。在他的觀念里,僕人就和狗差不多,我只是因為對他有用才具存在的價值。我的工作就是為他的惡行承擔責任,替他受罰,修理他毀壞的東西,奉上他所需的一切。即便是在小的時候,哈利就是個狂妄傲慢的敗家子,認為他的家族姓氏能使他逃脫一切罪責,只要不是謀殺——」

「我不許你誹謗他!」沃林狂躁地爆發了。

「你說完你想說的了,」托馬斯·鮑曼吼道,「現在我想聽聽斯威夫特的。」

「他不姓——」

「讓他說下去。」韋斯特克里夫冷冷的聲音平息了漸升的騷動。

馬修對伯爵短促地點了下頭以示謝意,注意力繼而被重新坐進他身邊椅子的黛西吸引。黛西一寸寸地把椅子挪近,直到馬修的右腿半掩在她的裙裾下。

「我陪著哈利去上波士頓拉丁(譯註:Boston Latin,波士頓拉丁中學,是美國最古老、最優秀的公立中學。美諺雲「先有華爾街,後有美利堅」、「先有哈佛,後有美國」,而波士頓諺雲「先有拉丁,後有哈佛」。波士頓拉丁中學建於1635年,而哈佛建校在1636年,拉丁比哈佛還早一年),」馬修繼續說,「然後是哈佛,睡在地下室的僕人住處,學習哈利的同學們因為他缺課而借給他的課堂筆記,還替他做作業——」

「說謊!」沃林喊道,「你只在孤兒院受過幾個老修女的教育——你是瘋了才會認為有人會相信你。」

馬修容許自己綻出嘲弄的笑容。「我從那些老修女那兒學到的也比哈利從他那一長串家庭教師那兒學到的要多。哈利說由於他已擁有姓氏和金錢,所以不需要受教育。但我兩樣都沒有,我唯一的機會就是盡一切的可能學習,並盼望有一天能爬出社會底層。」

「爬到哪裡去?」沃林以不屑掩飾的輕蔑問道,「你是個僕人——一個愛爾蘭僕人——絲毫沒有成為一名紳士的希望。」

黛西的臉上掠過一種似笑非笑的不尋常表情。「但他恰恰就在紐約做到了,沃林先生,馬修在商界和上流社會為自己爭得了一席之地——他千真萬確已經成為了一位紳士。」

「那是在假身份的偽裝下,」沃林反擊道,「他是個騙子,你沒看到嗎?」

「沒有,」黛西回答,她直視著馬修,眼睛又黑又亮。「我只看到一位紳士。」

馬修想要親吻她的雙腳,但他能做的只是把視線從她身上勉強移開,並繼續說道:「我盡全力想使哈利能留在哈佛,但他似乎拚命想要被開除,酗酒、賭博還……」

當馬修想到還有女士在場時猶豫了一下,「……還有其他的事,」他繼續說,「而且愈演愈烈,每月的開銷都大大超出了他的津貼,賭債已經高築到就連哈利也開始擔心的地步。他害怕一旦他父親知道他惹出多大的亂子,他即將面對的後果。但哈利就是哈利,他找了個法子輕易脫身。這就解釋了那次假期家裡保險箱的失竊,我當時立刻明白是哈利乾的。」

「惡毒的謊言。」沃林唾棄道。

「哈利把矛頭直指向我,」馬修說,「卻不承認是他為了自己還債而盜竊了保險箱。為了保住自己那張皮,他決定我將必須為此做出犧牲。家裡人自然相信他們的兒子更甚於相信我。」

「你的罪行是在法庭上經過證實的。」沃林刺耳地說道。

「沒有一件事是經過證實的。」馬修滿腔憤怒,深呼吸著儘力控制住自己。他感到黛西的手在摸索著他的,於是伸手握住。他抓得太緊了,但似乎無法減輕力道。

「那次審判是場鬧劇,」馬修說,「為了不讓報紙對案子的報道過於深入,審判進行得很倉促。我的那個由法庭指定的律師在審判的大部分過程中差不多都在睡覺。並沒有證據把我和盜竊聯繫起來。哈利一個同學的僕人曾主動提起,他無意中聽到過哈利和兩個朋友一起策劃如何能使我定罪,但他太害怕而不敢出庭作證。」

看到黛西的手指已經被他捏得發白,他強迫自己鬆開手,用拇指溫柔地揉撫她的指節。

「不幸中的萬幸,」他平靜了一些,繼續說道,「廣告日報的一名記者寫了一篇文章揭露了哈利曾欠下高額賭債的事,同時披露這些賭債正巧在盜竊案發生之後立即還清。這篇文章引發了公眾越來越高的呼聲,強烈反對這場明顯是出滑稽戲的訴訟事件。」

「而你仍然被判有罪了?」莉蓮義憤填膺地問道。

馬修冷笑,「正義之神就算眼睛是瞎的,」他說,「也喜歡聽到錢的聲音。沃林家太有權勢了,而我只是個一貧如洗的僕人。」

「你是怎麼逃走的?」黛西問。

痛苦的笑容在馬修的臉上徘徊不去。「我和別人一樣為此驚訝萬分。那天我被關進去州立監獄的囚車,天還沒亮就啟程。囚車停在了一條直通通的大路上,車門突然被打開,我被幾個人拉出車外。當時我想當然地認為自己要被私刑處死了,但他們卻說他們只是幾個同情我遭遇的市民,決定來糾正一個錯誤。他們放了我——囚車的看守沒做任何抵抗——我還得到了一匹馬。我到了紐約,賣掉馬,開始了新的生活。」

「你為什麼選斯威夫特這個姓?」黛西問。

「那時我已經認識到一個備受尊重的家族姓氏的力量。而斯威夫特是個擁有許多分支的龐大家族,我認為只要不遇到細緻入微的調查,這會更容易矇混過關。」

托馬斯·鮑曼這時說話了,受傷的自尊使他直奔主題。「你為什麼要到我這兒來求職?你是覺得我很好騙嗎?」

馬修直視著他,回憶起自己對托馬斯·鮑曼的初次印象……一位願意給他一次機會的強勢人物,太過專註於生意而沒有問任何追根究底的問題,精明、固執、有缺點又一根筋……一個對馬修的一生最具影響的男性形象。

「從來沒有,」馬修真誠地說,「我欽佩你的成就,希望向你學習,而且我……」他的喉嚨發緊,「……我對你一直懷著敬意和感激,還有最深切的感情。」

鮑曼的臉因寬慰而發紅,他微微點了點頭,眼中閃著淚光。

沃林一副崩潰的樣子,鎮定的外表已如劣質玻璃般粉碎殆盡。他帶著讓全身發抖的仇恨死盯著馬修。「你在試圖用謊言玷污我對兒子的回憶,」他說,「我決不允許。你以為跑到國外來就不會有人——」

「對他的回憶?」馬修警覺地抬起眼,驚呆了。「哈利死了?」

「都是因為你!審判結束後謠言四起,謊言和懷疑再沒有平息過。哈利的朋友都躲開了他。榮譽的污點毀了他的生活。如果你承認了你的罪行,如果你服滿了刑期,哈利就還會活著陪在我身邊。但醜惡的猜疑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嚴重,生活在這種陰影下使哈利毫無節制地酗酒度日。」

「一切跡象表明,」莉蓮諷刺地說道,「你兒子在審判之前就已經那樣過日子了。」

莉蓮擁有獨一無二的把人逼瘋的才能,對沃林也不例外。

「他是個被判有罪的囚犯!」沃林猛衝向她,「你怎麼敢只相信他的話!」

韋斯特克里夫立刻朝這邊跨了三步,但馬修已經站起來擋住了莉蓮,保護她免遭沃林憤怒的攻擊。

「沃林先生,」黛西在這陣騷動中說道,「請你控制自己。你當然清楚這樣的行為並不利於解決問題。」她的冷靜和理性似乎超然於沃林的狂暴之上。

沃林以一種帶著懇求的奇怪眼神凝視著黛西。「我的兒子死了,費倫要為此負責。」

「這並不會讓他起死回生,」她平靜地說,「也不會有助於你對他的回憶。」

「這會帶給我安寧。」沃林喊道。

黛西的表情黯然,眼神帶著同情。「你確定會這樣嗎?」

他們都清楚絕非如此。他的想法不合常理。

「我為了這一刻等待了許多年,追尋了幾千英里,」沃林說,「我不接受拒絕。你已經看到文件了,韋斯特克里夫,即便是你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警官們奉命可以在必要時動用武力。你得讓我把他帶走,就今晚,就現在。」

「我不這樣認為,」韋斯特克里夫的眼神堅如磐石,「在這樣的夜晚出門是純粹瘋狂的行徑。漢普夏的春季風暴極為猛烈而且無法預期。你們今晚要留在石字園,我會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

聽到這個建議,那兩名警官看上去好像都悄悄鬆了口氣,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想在暴風雨中冒險。

「然後再給費倫一次逃跑的機會?」沃林輕蔑地問道。

「你可以把他交給我監管。我向你保證他不會逃跑。」韋斯特克里夫爽快地說道。

「你的保證對我毫無意義,」沃林反駁道,「你很明顯是站在他一邊的。」

一位出身高貴的英國紳士的保證意味著一切,對此產生質疑是最高級別的侮辱。馬修奇怪韋斯特克里夫怎麼沒當場氣炸。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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