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由於大多數客人將於次日離開,這天的晚宴冗長而正式。兩張長餐桌上擺放的水晶器具和塞弗勒瓷器,在枝形吊燈和大燭台的光線照耀下閃閃發光。成群結隊的僕人,身著帶有金線編織飾邊的深藍色上衣、芥末色褲子、黑色馬甲的全套制服,靈巧而熟練地在賓客間移動,為他們注滿水杯或酒杯,提供著安靜、從容又到位的服務。

這是個盛大的晚宴。不幸的是,黛西從未感到過如此食不下咽。她無心享用這些精美的餐點真是個遺憾,主菜有蘇格蘭大馬哈魚、熱騰騰的烤羊腿、鹿肉配香腸和甜麵包,以及淋著乳酪、黃油和塊菌的精心製作的蔬菜焙盤。餐後甜點是由黑莓、油桃、櫻桃、桃子和菠蘿製成的大盤裝水果塔,以及大量的蛋糕、蛋撻和乳酒凍。

黛西強迫自己吃著,笑著,儘可能自然地與人交談著。但這一點也不容易,馬修就坐在同一張桌子離她幾個位次遠的斜對面。而只要他們的目光相遇,她不管在嚼著什麼都幾乎要噎住。

她被交談所包圍,但只能含糊地應答,頭腦中一直保留著對幾小時前所發生的事的鮮明印象。那些了解她的人——她的姐姐和朋友們,似乎都注意到她的表現失常,就連韋斯特克里夫都帶著疑問瞥了她幾眼。

在這個燈火輝煌、氣悶窒息的房間里,黛西感到很熱,紅暈疾竄上她的臉頰。她的身體變得極為敏感,貼身衣物磨得她發疼,束胸緊得要命,吊襪帶勒住大腿。她腿間的鈍痛,以及其他意外部位的刺痛與抽痛,在她每次移動時都提醒著她下午和馬修共度的時光。然而她的身體卻渴望著更多……更多馬修雙手的碰觸,他不安分的嘴唇,他在她體內的硬度……

感到臉頰再次燙熱起來,黛西全力以赴於往一片麵包上抹黃油。她瞥了一眼正在和他左側的一位女士交談的馬修。

感覺到黛西偷偷摸摸的注意,馬修看向她,深邃的藍眸因熱情而發亮,胸膛隨著深呼吸而起伏。他把注意力強拉回自己的交談對象身上,以一種近乎傾慕的興趣專註地看著對方,使那位女士咯咯傻笑著嘮叨個沒完沒了。

黛西執起一杯稀釋的葡萄酒就唇,迫使自己集中精神聽她右邊的客人談著……一些關於湖區旅行和蘇格蘭高地的話題。然而,她的思緒很快又飄回到自己的事情上來。

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此後的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恰恰相反,比如他們會在哪裡定居,馬修何時會帶她回紐約,以及遠離姐姐和朋友們之後她會不會真正快樂等懸念依然存在。另一個未可知的問題是,不太適應現實世界的她能否勝任做一個如此務實的男人的妻子。最後還有不能忽略的一點,馬修隱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

但黛西回憶起他用溫柔、顫抖的聲音說過的那句話,「你一直就是我對女人夢想的一切。」

馬修是唯——個渴望著真正的她的男人。(蘭金頓不能算,因為他的迷戀爆發得有些過於迅速,很可能會以同樣的速度消退不見。)

從這一點上看,黛西反省道,她與馬修的婚姻可能不會與莉蓮和韋斯特克里夫的有什麼區別。作為同樣固執己見卻感悟力非常不同的兩個人,莉蓮和韋斯特克里夫經常會彼此爭論和讓步……但這好像並未削弱他們的婚姻,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們之間的聯繫彷彿越發緊密了。

再看看她朋友們的婚姻……安娜貝爾和亨特先生因性情相近而和諧融洽……伊薇和聖文森特爵爺個性迥異,卻不論晝夜都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想要判斷所有這些配對孰優孰劣是不可能的。

或許,不管她聽到的有關理想的完美婚姻的傳聞如何,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模式存在。或許每一樁婚姻都是獨特的造物。

這真是個鼓舞人心的想法。

她因此而充滿了希望。

拖沓冗長的晚宴過後,黛西借口頭痛以擺脫例行公事的茶點和閑聊。其實也不完全是借口——燈光、喧鬧聲和緊繃的情緒使她感到太陽穴抽痛。她苦笑著告退,朝主樓梯走去。

但剛進入正廳,她就聽到姐姐的聲音。

「黛西,我想和你談談。」

以黛西對莉蓮的了解,足以聽出她語氣的尖銳。她姐姐在懷疑,在擔心,並且急欲事無巨細地把話說開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黛西感到疲憊極了。「現在不要,求你了。」她說道,給姐姐一個安撫的微笑,「能不能以後再談?」

「不行。」

「我現在頭疼。」

「我也是,但我們還是得談。」

黛西極力忍著不發火。經過這麼多年她對莉蓮的忍耐和絕對的支持與忠誠,現在要求莉蓮克制自己別逼迫她並不算過分。

「我要上床睡覺。」黛西說,穩穩地盯著莉蓮看她敢不敢爭吵。「我不想做任何解釋,特別是當你顯然並不真想聽的時候。晚安。」看到莉蓮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她更溫和地補充道:「我愛你。」她踮起腳尖吻了吻姐姐的臉頰,然後走上了樓梯。

莉蓮抗拒著追著黛西上樓的衝動,逐漸意識到身旁有人。她轉身看到安娜貝爾和伊薇,兩人看上去都充滿同情。

「她不願意和我談。」她木然地對她們說。

伊薇,通常會猶豫地不主動碰觸她的人,這時伸手挽住了莉蓮。「我……我們去橘室吧。」她建議道。

橘室是主宅里莉蓮長久以來特別喜歡的一個地方,四面牆都由長扇的玻璃窗構成,地上鋪設著精美的鐵格柵,能透出底下的暖爐柔和的熱氣。橘樹和檸檬樹清新的芬芳充滿了整個房間,同時花架上擺滿的各種熱帶植物更給這裡的氣息增添了異香。室外火炬的光亮使屋裡的陰影搖曳跳動。找到一組精巧的桌椅,三位朋友坐在了一起。莉蓮垂下肩膀陰鬱地說道:「我認為他們已經做過了。」

「誰?做過了什麼?」伊薇問道。

「黛西和斯威夫特先生,」安娜貝爾帶著點愉快的調子咕噥著,「我們推測他們已經……呃……發生了關係。」

伊薇看上去很困惑。「我們為什麼要那樣想?」

「嗯,你剛才坐在另一張桌子,親愛的,所以你沒看見,晚餐時他們在……」安娜貝爾意味深長地挑起眉毛,「……暗通款曲。」

「哦,」伊薇聳聳肩,「那幸好我沒和你們同一桌。我從不善於看出什麼暗通款曲。」

「他們很明顯在暗通款曲,」莉蓮陰沉地說,「就算斯威夫特先生跳到桌上廣而告之都不會再明顯了。」

「斯威夫特先生是不會做出這種粗俗的事來的,」伊薇果斷地說,「哪怕他是個美國人也絕不會。」

莉蓮的臉扭曲成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什麼叫做『整天面對一個沒有感情的實業家會讓我永遠都不會快樂』?什麼叫做『我想要我們四個一直在一起』?見他媽的鬼!我不敢相信黛西會這麼做!本來和蘭金頓爵爺一切都進展得好好的,她怎麼會想到要去和馬修·斯威夫特睡覺的?」

「我懷疑那個過程會包括多少睡眠。」安娜貝爾回答,眼神閃動著。

莉蓮給了她一個刺人的瞪視,「如果你惡劣到要拿這件事來開玩笑,安娜貝爾——」

「黛西從未對蘭金頓爵爺有過興趣,」伊薇急忙插嘴道,試圖阻止一場爭吵。「她只是利用他激怒斯威夫特先生。」

「你是怎麼知道的?」另外兩位異口同聲地問道。

「嗯,我——我……」伊薇無能為力地攤攤手說道,「上星期我有……有意無意地建議她試試讓斯威夫特先生嫉妒。看來這個主意奏效了。」

莉蓮的喉嚨激烈動作了好一會兒才能努力說出話來。「笨驢,木頭腦袋,白痴——」

「為什麼,伊薇?」安娜貝爾用親切得多的語氣問道。

「黛西和我無意中聽到斯威夫特先生和蘭金頓爵爺的談話。他試圖說服蘭金頓去追求黛西,使斯威夫特先生自己想要她的願望變得很明顯。」

「我打賭這是他計畫好的,」莉蓮喝道,「他一定是不知怎麼知道你們會聽見,這是個卑鄙狡詐的陰謀,你們中計了!」

「我不這樣認為。」伊薇答道,凝視著莉蓮氣得發紫的臉,她擔心地問:「你是要對我喊叫嗎?」

莉蓮搖著頭把臉埋進雙手,「我願意像個女妖一樣尖叫,」她從指縫裡說道,「如果我認為這會使情況有所改善。但我相當確定黛西已經和那個卑劣的傢伙發生了關係,現在大概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挽救她了。」

「她也許並不想被挽救。」伊薇指出。

「那是因為她已經完全瘋了。」傳來莉蓮壓抑的咆哮。

安娜貝爾點點頭,「顯而易見。黛西和一位英俊、年輕、富有又聰明,而且顯然愛著她的男人睡了覺。上帝明鑒,她怎麼還能思考呢?」當聽到莉蓮褻瀆神明的回答,她同情地微笑著,一隻手溫柔地放在她朋友的頸背上。「我最親愛的,」她低聲說,「如你所知,我曾一度認為是否嫁給一個我愛的男人並不重要……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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