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當時間從下午消磨至傍晚時,暴風雨已從通常意義的春天惡作劇逐漸增強為一場全面的襲擊。疾風滿載著雨滴敲擊著窗戶,抽打著搖搖欲墜的樹木和籬笆。閃電撕裂著天空。四位朋友一起在馬斯登客廳里計算著時間,直到莉蓮陣痛的間隔變為規律的每十分鐘一次。儘管莉蓮極力隱藏,她還是被懾住並顯得擔憂。黛西猜想她姐姐可能發現很難對不可避免的控制她身體的過程放棄主控權。

「你在靠背長椅上不可能會舒服,」安娜貝爾決定性地說,把莉蓮拉起來,「來吧,親愛的,該是躺到床上去的時候了。」

「我得——」黛西開口,想到該去通知韋斯特克里夫了。

「是的,我也這麼想。」安娜貝爾說。

因為終於能做些實事而不只是無能為力地坐在一旁,黛西感到一陣安慰,她問:「那然後呢?我們是不是需要床單?還有毛巾?」

「是的,沒錯。」安娜貝爾一邊用一隻手臂緊緊攬住莉蓮的背,一邊從肩頭說道,「還要剪刀和一瓶熱水,再告訴女管家送上來些纈草油、益母草茶,還有看護包。」

當另外兩位扶著莉蓮去主卧室時,黛西連忙衝下樓。她來到撞球室卻發現裡面沒人,接著又跑到圖書室和其中一間主客廳,似乎到處都找不到韋斯特克里夫。強壓下急躁的情緒,黛西強迫自己冷靜地經過一些在走廊上的客人,直朝韋斯特克里夫的書房走去。讓她安慰的是,他就在那裡,和她父親、亨特先生和馬修·斯威夫特一起。他們正愉快地交談著,不時能聽到一些諸如「銷售網路欠缺」和「每單位產品的利潤」等字眼。

意識到她出現在門口,男人們抬起頭看向她。韋斯特克里夫從倚著書桌的姿勢站直身。「爵爺,」黛西說,「我能和你說句話嗎?」

儘管她語氣平靜,但她的表情讓他有所警覺。他立即走向她,「怎麼了,黛西?」

「是我姐姐,」她低語,「她好像要分娩了。」

她從沒見過伯爵像此刻這般一副被嚇懵了的模樣。

「這時候太早了。」他說。

「顯然孩子並不這麼想。」

「但……這不符合先前的計畫。」伯爵看上去真正為他的孩子到來前沒有參考日曆而感到困惑。

「不盡然。」黛西合理地作答,「有可能是醫生判斷的預產期錯了,這種事基本上只能去猜。」

韋斯特克里夫微露怒容,「我本指望這能有更多的準確性!這比計畫提前了將近一個月……」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刷地轉為蒼白,「孩子會不會是早產?」

儘管黛西也為此暗自擔心不已,卻立刻搖了搖頭。「有些女人懷孕後特徵明顯,有些則不明顯。而我姐姐很苗條,我肯定孩子很好。」她給他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莉蓮已經陣痛了四、五個小時,而現在她的陣痛間隔十分鐘左右,所以安娜貝爾說——」

「她已經陣痛了幾個小時卻沒有人來告訴我?」韋斯特克里夫憤怒地質問。

「嗯,除非陣痛間隔時間變得有規律,否則從技術上說就不是分娩的陣痛。而且她說不想打擾你直到——」

韋斯特克里夫迸出一聲咒罵,嚇了黛西一跳。他轉身用一隻命令意味實足卻不很穩定的手指指著西蒙·亨特,「醫生!」他咆哮道,然後拚命飛跑著離開了。

西蒙·亨特顯得並未對韋斯特克里夫野蠻的舉止感到驚訝。「可憐的傢伙。」他微微一笑說,伸手將一隻鋼筆插回書桌上的筆座。

「他為什麼管你叫『醫生』?」托馬斯·鮑曼問道,仍然感覺到下午那杯白蘭地的餘韻。

「我相信他是要我派人去請醫生,」亨特回答,「我打算馬上就做。」

不幸的是,去請那位村裡倍受尊敬的老醫生遇到了麻煩。被派去請他的僕人帶回了不妙的消息,當他陪同醫生走向韋斯特克里夫家的馬車時,老頭把自己摔傷了。

「怎麼會?」韋斯特克里夫在卧室門外聽完僕人的回報後質問道。走廊里已聚集了等待的一小群人,包括黛西、伊薇、聖文森特、亨特先生和斯威夫特先生,安娜貝爾在房裡陪著莉蓮。

「老爺,」僕人抱歉地對韋斯特克里夫說,「醫生在一塊濕滑的鋪路石上摔倒了,我來不及抓住他。他的腿受傷了。他說他不認為是骨折,但還是不能來幫伯爵夫人的忙了。」

一絲野蠻的閃光出現在伯爵暗色的眸中,「你為什麼不握住醫生的胳膊?看在上帝的份上,他都老得快成化石了!顯然他已經不能在下雨的路上獨力行走了。」

「如果真已經那麼虛弱了,」西蒙·亨特合理地提問,「那老廢物還怎麼會對伯爵夫人有用呢?」

韋斯特克里夫對他怒目而視。「那位醫生比從這裡到朴茨茅斯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分娩方面的知識。他已經負責接生過馬斯登家族的好幾個後代了。」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聖文森特爵爺說道,「馬斯登家族的最近一位後代就要自己降生了,」他轉向那個僕人,「除非醫生建議有誰能替代他?」

「是的,老爺。」僕人困難地說,「他告訴我說村裡有一個助產士。」

「那就立刻把她帶來。」韋斯特克里夫咆哮。

「我已經試過了,老爺,但是……她有點喝醉了。」

韋斯特克里夫怒容滿面,「那也得把她帶來,這種時候我不會對一、兩杯酒計較的。」

「呃,老爺……她實際上不只是有一點醉。」

伯爵懷疑地瞪著他,「該死的,她到底有多醉?」

「她認為她是女王陛下,走路踩著了裙子還衝我喊叫。」

一陣短暫的靜默降臨,每個人都在消化著這個消息。

「我想要殺人了。」伯爵並無特指地說,接著卧室中傳來莉蓮的叫聲使他臉色蒼白。

「馬克斯!」

「我就來。」韋斯特克里夫喊道,轉回身用威脅的眼神打量著那個僕人,「找個人來,」他一字一頓地說,「一個醫生,一個助產士,或一個該死的雜耍算命的,只要……找個人來……現在。」

當韋斯特克里夫消失在主卧室時,他身後的空氣都似乎震顫得起火冒煙了,就好象閃電剛剛經過。室外的雷聲隆隆,使地板顫動,枝形吊燈「咔嗒」作響。

僕人都快哭出來了。「在他的領地上服務了十年,而現在我要被解僱了——」

「回去找醫生,」西蒙·亨特說,「看看他的腿是不是好點了。如果還不行,問問他有沒有能負責接生的學徒或學生。同時我要騎馬去附近的村子找找人。」

一直沒說話的馬修·斯威夫特,此時平靜地開口問道:「你要走哪條路?」

「往東去的那一條。」亨特回答。

「那我走西邊的。」

黛西驚訝而感激地凝視著斯威夫特。暴風雨會讓這一使命很危險,更別提極度的不舒適了。雖然莉蓮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他卻願意為莉蓮承受這些,使黛西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聖文森特爵爺乾巴巴地說:「我猜只剩南邊那條路留給我了,畢竟她就要不得不在聖經里描述的豪雨中生孩子了。」

「難道你寧可在這兒和韋斯特克里夫呆在一起?」西蒙·亨特諷刺地問道。聖文森特滿含壓抑的樂趣瞥了他一眼,「我去拿帽子。」

男人們離開後的兩小時里,莉蓮的陣痛逐漸加劇。疼痛尖銳得使她無法呼吸,她以指節「咯吱」作響的力道抓緊丈夫的手,他卻似毫無所覺。韋斯特克里夫極盡耐心而安慰地用浸透冷水的布給她擦臉,喂她吮吸益母草茶,按摩她的腰背和腿部幫助她放鬆下來。

安娜貝爾看起來如此勝任,以致黛西認為一個真正的助產士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她用裝滿熱水的瓶子熨貼莉蓮的後背和腹部,在陣痛時和她說話,提醒她既然她——安娜貝爾,都能設法挺過這一切,莉蓮當然也能。

莉蓮因為每一次強烈的宮縮而顫抖。

安娜貝爾緊緊握著她的手。「你不必保持安靜,親愛的,如果有幫助,尖叫或詛咒出來吧。」

莉蓮虛弱地搖搖頭,「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尖叫,我得多保留些力量。」

「我當時也是這樣。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堅忍地承受,別人是不會給你很多同情的。」

「我不想要同情,」莉蓮喘息著說,當另一陣疼痛襲來時閉緊雙眼。「只想要……這個趕快結束。」

看著韋斯特克里夫緊張的表情,黛西覺得不管莉蓮想不想要同情,她丈夫都已經充分給予了她。

「你不該呆在這裡的,」陣痛過去後,莉蓮告訴丈夫。她緊握他的手,就好像那是條生命線。「按照慣例,你應該在樓下一邊踱步一邊喝酒。」

「上帝啊,女人。」韋斯特克里夫咕噥著,用一塊乾爽的布擦拭她臉上的汗水。「是我使你變成這樣的,我從沒打算要你獨自面對這一切。」

這話使莉蓮乾裂的嘴唇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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