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對著櫻桃木梳妝台上的鏡子,馬修以嫻熟的技巧仔細打著他硬挺的白色晚裝領結。他很餓,但到樓下餐廳去參加一個冗長的正式晚宴的念頭讓他不安。他有一種走在狹窄而懸空的木板上的感覺,踏錯任何一步都會使他萬劫不復。

他不該允許自己接受黛西的挑戰,不該一連幾個小時進行那該死的比賽。

但黛西是這麼的可愛,在他們比賽時,她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而這種誘惑是他難以抵擋的。她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讓他氣惱,也最令他陶醉的一個,是個雷暴與彩虹兼具的小矛盾綜合體。

該死,他是多麼的想和她上床。馬修奇怪蘭金頓和其他男人在她出現時怎麼還能表現得那麼理性。

是該讓這種情況得到控制的時候了。他打算為撮合她和蘭金頓而做任何必要的事。與目前的其他幾個單身漢相比,這位蘇格蘭爵爺是個上選。蘭金頓和黛西會擁有一種平靜而井然有序的生活。儘管像大多數生活安逸的男人一樣,蘭金頓可能會偶爾出軌,黛西也會因忙於照顧家庭和看書而不會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了,她也會學著對他的行為失檢睜一眼閉一眼,並從她的白日夢中找尋安慰。

而蘭金頓永遠也不會把擁有黛西看作是不可思議的天賜禮物。

馬修心情鬱悶地來到樓下,加入正在排隊等候進入餐廳的衣著優雅的人群。女士們身著色彩繽紛的飾以刺繡、串珠或蕾絲花邊的華美禮服。男士們則一律是莊重的黑白套裝,簡潔的服飾成為女士們爭奇鬥豔的襯托背景。

「斯威夫特,」托馬斯·鮑曼由衷的歡迎聲傳來,「到這邊來——我想讓你向這幾位朋友介紹一下近期的市場評估結果。」在鮑曼的概念里,就沒有不適合談生意的時候。馬修順從地加入站在角落的幾個男人,開始背誦他老闆想要的數據。

馬修的長才之一就是對大量數據的記憶能力。他喜歡數字,它們簡單又神秘,能把複雜的事物簡化得一目了然。數學,與生活不同,總是有答案,明確的答案。

但在馬修正說著話時,他瞥見黛西正和她的朋友們同莉蓮站在一起,而他的一半大腦馬上停止了運作。

黛西穿著一件緊束纖腰的奶黃色禮服,小巧、漂亮的胸部被飾有閃亮緞子褶邊的低領胸衣推擠並抬高,黃色緞帶編織成的繩索巧妙地將胸衣束緊。她的黑髮挽到頭頂,只在肩頸處垂下幾縷螺旋狀髮捲。她看上去精緻而完美,就像甜點盤上點綴的讓人不忍去動的蜜糖裝飾。

馬修想要拉下那件胸衣,讓她的雙臂被那些緞繩困住。他想要吻遍那柔嫩白皙的肌膚,找尋她的乳尖,使她掙扎扭動——

「但你真的認為,」傳來馬德林先生的聲音,「市場還有擴展的空間嗎?畢竟我們討論的是下等階層。不論在哪個國家,公認的事實是他們並不喜歡經常洗澡。」

馬修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這位高大、整潔的紳士身上,他的金髮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回答以前,他提醒自己對方的問題可能並無惡意。一旦特權階層的人們費心考慮起窮人的問題,他們的想法往往是完全錯誤的。

「事實上,」馬修溫和地說,「可靠的數據表明,一旦肥皂被大批量生產並降至適當的價格,一年之內銷量就會增長大約十個百分點。任何階層的人都喜歡清潔,馬德林先生,問題只在於質量上好的肥皂一直是種奢侈品,所以很多人買不起。」

「大批量生產,」馬德林先生大聲說道,瘦削的臉因為這個想法而皺起。「這個說法有些令人不快……似乎給了社會底層模仿上等人的可能。」

馬修瞥了眼其他幾個人,注意到鮑曼的頭頂變紅了——這絕對不是個好跡象,而韋斯特克里夫保持著沉默,深邃的黑眸讓人難以看出他的想法。

「正是如此,馬德林先生,」馬修嚴峻地說,「大批量生產諸如衣服和肥皂之類的生活品,會使窮人有機會過上和我們一樣健康、體面的生活。」

「但那樣還怎麼分得清誰是誰呢?」馬德林先生抗議道。

馬修質疑地掃了他一眼,「恐怕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蘭金頓加入了討論。「我相信馬德林先生問的是,」他說,「如果一個女店員和一位家境富裕的女士衣著同樣乾淨、體面,人們該如何辨別她們。而如果一位紳士不能從外表上辨別她們,他怎麼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們?」

為這個勢利的問題感到震驚的暈眩,馬修回答之前謹慎地措辭。「我一向以為無論她們的社會地位如何,所有的女性都應該被同樣尊重地對待。」

「說得好。」當蘭金頓張口欲辯時,韋斯特克里夫粗聲說道。

沒人願意和伯爵唱反調,但馬德林卻逼問道:「韋斯特克里夫,你看不到鼓勵下等人提升他們地位的危害嗎?難道要允許他們裝扮得和我們沒什麼不同?」

「我看唯一的危害是,」韋斯特克里夫平靜地說,「身處一群希望突顯自己的優勢,極度恐懼喪失自身優越感的令人失望的人中間。」

這話使馬修比之前更喜歡伯爵了。

全神貫注於女店員問題的假設,蘭金頓對馬德林說道:「別擔心,馬德林——不論女人如何裝扮,一位紳士也總能察覺出泄露她真實階層的蛛絲馬跡。淑女總是有柔和的、教養良好的發音,而一個女店員說話會嗓音刺耳,還會帶著粗俗的口音。」

「當然了,」馬德林如釋重負地說道,他假裝打了個冷戰,「一個女店員身著華服,卻操一口倫敦土腔……聲音像指甲劃在石板上。」

「沒錯,」蘭金頓大笑著說,「看起來就像一朵平庸的雛菊(譯註:雛菊daisy,也是黛西的名字)摻進一束玫瑰花里。」

這當然是句未加思索的話。當蘭金頓意識到他剛剛不經意間侮辱了鮑曼的女兒,更確切地說是他女兒的名字時,一陣靜默突然降臨。

「雛菊,一種多才多藝的小花,」馬修的評論打破了靜默,「氣味清新,簡單淳樸,惹人喜愛。我一直認為它對任何場合來說都很合適。」

立即,「當然當然」、「非常同意」等隆隆的附和聲響起。

韋斯特克里夫伯爵給了馬修讚許的一瞥。

片刻之後,不管是出於事先計畫還是臨時調整,馬修發現自己坐在了主桌韋斯特克里夫的左側。當看到一個身份平凡的年輕人被安排坐在如此榮耀的位置,許多客人都露出毫不掩飾的吃驚表情。

隱藏起自己的驚訝,馬修看到托馬斯·鮑曼正帶著一種父親般的驕傲沖他微笑……而莉蓮則正對她丈夫謹慎地怒目而視,那種眼神會使一個差勁點的男人心生恐懼。

平靜無波的晚宴過後,客人們分散成不同的群體。一些男人到後露台去享用波特酒和雪茄,一些女人則想要喝茶,還有一些人去客廳遊戲和聊天。

當馬修正往露台走時,他感到肩上的一下輕拍,低頭望進了卡珊德拉?黎坦充滿惡作劇的雙眼。黎坦小姐的最大本領就是將別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並為此百折不撓、勇往直前。

「斯威夫特先生,」她說,「我堅持請你到客廳加入我們,並且不接受你的拒絕。米蘭達小姐和我已經設計了幾個遊戲,我想你會覺得相當有趣的。」她狡猾地擠擠一隻眼睛,「你要知道,我們耍了點小詭計。」

「詭計。」馬修警惕地重複道。

「哦,是的,」她吃吃地笑著,「我們決定今晚要小小地惡劣一下。」

馬修從未喜歡過客廳遊戲,它能把一個人的輕率和淺薄發揮到極致。此外,一般認為在英國過分縱容的社會風氣下,這些遊戲的懲罰往往由惡作劇和潛在的不名譽行為構成。馬修對醜聞有種天生而敏感的厭惡。而如果他要被捲入一樁醜聞,那一定得有充分的理由,不能是一個愚蠢的客廳遊戲的結果。

然而,在回絕之前,馬修的餘光瞥到一抹黃色。是黛西,她正輕挽著蘭金頓爵爺的手臂,走在通往客廳的走廊上。

馬修頭腦中理智的那一部分告訴他,如果黛西想要和蘭金頓一起製造醜聞,那是她自己的事。但他體內那更深埋、更原始的部分卻帶著佔有慾做出了反應,他的腳步開始移動。

「哦,真令人愉快。」卡珊德拉??黎坦激動得聲音發顫,把她的手擠進他的臂彎。「我們會玩得多開心呀。」

這真是個討厭的新發現,即本能的反應會突然支配馬修的身體。皺著眉頭,他和黎坦小姐走在一起,一路上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連串廢話。

一群年輕男女已經聚集在客廳,喋喋不休地談笑著。空氣中充斥著濃稠的期盼,還有一種低級的趣味,好像其中一些人已經知道他們就要參與到一些下流事之中。

馬修站在入口處,視線立即鎖住了黛西。她坐在壁爐旁,蘭金頓正半靠在她椅子的扶手上。

「第一個遊戲,」米蘭達小姐說著露齒一笑,「名字叫做『動物』。」她等到屋裡一陣吃吃的笑聲平息後才繼續說道,「對於你們當中不熟悉規則的人來說,其實很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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