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有些搖搖欲墜,因為他上前一步輕輕抓住了她,他修長的手指環住她的上臂。
「……斯威夫特先生。」她幾近窒息地擠出這幾個字,出於本能地向後拉扯。
「你要掉到井裡去了,跟我來。」
當把她拉離井邊幾米時,他的掌握雖輕卻毫不留情。因被像只笨鵝般驅趕而感到懊惱,黛西開始掙扎想擺脫他的挾持。有些事還是沒變,她陰鬱地想,馬修·斯威夫特還是和以前一樣專制。
她禁不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上帝啊,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從前的「一袋骨頭」——莉蓮曾這樣形容過他——像被吹起來似的成了個健康強壯、精力充沛的男人。有別於以前修身貼合的穿衣風格,他現在衣著精良,剪裁寬鬆,卻沒能掩蓋住衣料下強健的肌肉輪廓。
他的變化不僅局限在體格方面,那本已強烈的自信又融入了成熟的氣質,這是個對自我有著深刻了解的男人。黛西還記得他初來為父親工作時的樣子:骨瘦如柴,目光冷淡,身著昂貴但極不合身的衣服,卻穿著雙破得不能再破的鞋子,實足像個投機分子。
「這就是他們老波士頓人,」當他們家談論起斯威夫特的「古董」鞋時,她父親曾帶著寵溺的語氣這樣說道,「他們一輩子只穿一雙鞋子一套衣服。不管有多富,勤儉節約始終被他們奉為信仰。」
黛西掙脫了斯威夫特的掌握,「你變了。」她說,試著重新武裝自己。
「可你沒變,」他回答,很難判斷他是褒是貶,「你剛才在井邊幹嘛呢?」
「我在……我想……」黛西徒勞地想找出個聰明的回答,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好說:「這是個許願井。」
他的表情很嚴肅,但生動藍眸里的可疑光芒泄露出笑意,「是你讓自己這樣相信的,對嗎?」
「這裡每個本地人都相信,」黛西暴躁地回答,「這是個傳說的許願井!」
他又用那種她最討厭的、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看著她。在他的審視下,黛西的臉漲紅了。「你許了什麼願?」他問。
「個人隱私。」
「以我對你的了解,」他說,「你什麼事都可能來許願。」
「你對我根本不了解。」黛西反擊道。爸爸真是瘋了,居然想把她交給這樣一個和她一點也不對路的男人!和他結婚簡直就像個金錢與義務的交易。他們之間會充滿對彼此的失望和蔑視。可以確定,正如她並未被他吸引,他也覺得她不怎麼樣。如果不是為了她父親的公司,他才不會娶她這樣的女孩。
「也許吧。」他勉強地說,絲毫沒有誠意,他自認為很了解她。他們的目光相遇,彼此衡量著,較量著。
「鑒於許願井的傳奇性地位,」斯威夫特說道,「我實在不願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他把手伸進衣兜,翻出一枚大大的銀幣。黛西覺得自己已經一輩子沒見過美國貨幣了。
「你該扔根針進去。」她說。
「我沒帶針。」
「這可是個五美元硬幣,」黛西說,帶著一絲懷疑,「你不會真把它扔掉的,對吧?」
「我不是要扔掉,而是投資,你最好告訴我正確的許願程序,我可不想把這麼一筆錢浪費了。」
「你這是在作弄我。」
「沒有,我真心誠意極了。而因為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我很歡迎一些建議。」他等著她的回答,當這種等待明顯沒有結果時,一抹幽默浮上他的嘴角,「那我就不管不顧直接扔進去。」
雖然他顯然是在作弄她,黛西還是忍不住要幫他,她為此而詛咒自己。願望是不能被隨便浪費的,特別是一個五美元的願望,見鬼!
她走回井邊並簡要地說明:「先把硬幣握進手心捂熱。」
「然後呢?」斯威夫特走過來站在她身邊。
「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只想著你的願望,」她說,接著讓語氣微帶輕蔑,「必須是關於你自身的願望,可不能是併購或銀行信用之類的事。」
「除了生意我確實也想別的。」
黛西對他懷疑地一瞥,卻驚訝地發現他回給她快速一笑。
她以前見過他微笑嗎?也許有那麼一、兩次。她對此有著模糊的記憶:他的笑容是如此憔悴以至於給她的印象就只是一張配著白牙的扭曲面孔,傳遞不出一點愉快的信息。而這個微笑卻完全不同,帶著說服、挑逗和瞬間的熱情,讓她不禁想知道在他冷靜的外表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當他收斂笑容又變回通常的石像表情時,黛西真是鬆了口氣。「閉上眼睛,」她提醒道,「除了你的願望什麼也別想。」
他合上濃密的睫毛,使她得以肆無忌憚地凝視他。這不是身居安逸的男人會有的面容,面部稜角過於分明,鼻子太長,還有個頑固的下巴。但斯威夫特終究已形成了個性獨特的面貌,臉部嚴厲的稜角被長得不像話的黑色睫毛和暗示著嗜欲的寬嘴巴所柔化。
「現在呢?」他低聲問,眼睛仍舊閉著。
凝視著他,黛西被突然席捲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她衝動地想靠近他,用指尖探索他臉上那黝黑的皮膚……「當願望已在你頭腦中成型,」她控制著自己說道,「就睜開眼睛把硬幣扔到井裡去。」
他的睫毛抬起,眼睛明亮得像是火焰中的藍色玻璃。
他看都沒看井一眼,就扔出硬幣並正中「靶心」。
黛西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就像在讀到《佩內洛普》中最驚人的段落時那樣怦然作響。小說中的佩內洛普是一位被惡棍劫持的少女,為迫使她同意交出貞操,惡棍將她囚禁在高塔上。
黛西知道這部小說和閱讀它的人都有點愚蠢,但這絲毫未能消減她看這本書的興趣。當讀到佩內洛普被一位名叫雷金納德的金髮英雄解救時,她感到徹底的失望。在她看來,乏味的雷金納德根本無法與那個惡棍相比。
當然,被鎖在一個沒有書看的高塔房間的想像一點都不吸引人,但惡棍對美麗的佩內洛普脅迫性的告白,他對她的慾望,以及可能強加給她的放蕩行為可真是迷人。
馬修·斯威夫特會成為黛西理想中惡棍的翻版並不代表什麼,很明顯只是運氣壞罷了。
「你許了什麼願?」她問道。
「個人隱私。」他嘴角抽搐地回答。
當意識到自己的申斥被拋還給她,黛西板起了臉。看到一旁地上她的草帽,她走過去一把拾起。她需要逃離他令人緊張的存在。「我要回主宅去了,」她偏過臉說道,「日安,斯威夫特先生,散步愉快。」
讓她驚慌的是,他長腿大跨幾步跟上她的步伐,「我陪你回去。」
「我寧可不要。」她拒絕看他。
「為什麼?我也要回去呀。」
「因為我想安靜地散步。」
「那我就保持安靜。」他的步子一點都沒遲疑。
意識到當他下定決心時拒絕他毫無意義,黛西抿緊了嘴唇。草地、森林,美麗的景色依然如故,但她已無心欣賞了。
她並不驚訝斯威夫特會對她的異議置之不理。毫無疑問,他對他們婚姻的預想和她一樣。他只會無視她的願望和要求而一意孤行。
他一定以為她會像個孩子般順從。以他根深蒂固的傲慢,他可能還以為屈尊俯就地娶了她會讓她感激涕零。她懷疑他是否會為如何求婚而煩惱。他最有可能會直接把戒指扔到她腿上,然後命令她戴上。
在這可怕的散步過程中,黛西強抑住拔腿狂奔的衝動。斯威夫特的腿長得讓他一步就頂她兩步。憤恨像繩結般卡住黛西的喉嚨。
這散步就是對她未來的象徵。她會在各個方面艱苦跋涉,而無論她進步得多大與多快,都永遠無法超越他。
她終因再不能忍受這種緊張的沉默而爆發出來:「是你給我父親出的主意嗎?」
「什麼主意?」
「哦,別跟我謙虛了,」她不耐地說,「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不,我不知道。」
看來他還想繼續玩遊戲。「你和我父親的交易,」她說,「你會娶我以便能繼承公司。」
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斯威夫特突然地停下,如果換了其他場合會讓黛西笑出聲。黛西也停下來,在胸前交抱雙臂並轉身面對他。
他的表情完全空白,「我……」他聲音沙啞得必須清清嗓子才能繼續說話,「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明白?」黛西聲音不穩地說。
看來她的設想完全錯了——父親還沒把他的計畫告訴斯威夫特。
如果有人能因羞愧而死,黛西就會當場斷氣了。她正使自己面臨有生以來最具毀滅性的羞辱,斯威夫特只要說他絕不會同意娶一位壁花就夠了。
樹葉的沙沙聲和棕柳鶯的鳴叫在接下來的靜默中變成了噪音。即便讀不出斯威夫特的想法,黛西也能覺察他正在迅速判斷各種可能性和結果。
「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