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雖然凱姆和韋斯特克里夫儘可能的小心,一連串將塞巴斯蒂安搬上樓的動作仍令他備受折磨。伊薇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看見塞巴斯蒂安死白的臉色時心中充滿了痛苦的憂慮和關切。凱姆心緒紛亂,但還是能專註於眼下必要的事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男孩低聲說,伊薇明白他是指布拉德。「我清楚這個地方所有的入口和通道,我以為我已守好了——」

「這不是你的錯,凱姆。」 伊薇靜靜的打斷。

「一定是有人放他進來的,儘管我告訴過員工——」

「這不是你的錯。」她再說一次。凱姆不吭聲了,但他顯然並不同意。

他們拐過轉角時韋斯特克里夫輕聲下了幾道簡潔的指令,他托住塞巴斯蒂安的上半身,凱姆則抱著他的腿。塞巴斯蒂安是個高大的男人,但他們配合得非常好,沒費什麼勁就把他抬進了主卧室。房間剛剛翻修過,牆上刷了一層奶油色的塗料,舊床被撤走了,換上了從塞巴斯蒂安城中寓所搬來的一張又大又漂亮的新床。沒人想到在她父親死後沒多久,這裡又將成為病房。

在伊薇的指揮下,兩個女僕跑前跑後,送來毛巾和水,把亞麻撕成寬條狀。塞巴斯蒂安頎長的身軀被安放到床上,伊薇除去他的長靴,凱姆和韋斯特克里夫著手脫掉他血污的衣服。處於權宜的考慮,他們留下了白色亞麻底褲以免尷尬。

把布巾浸過熱水,伊薇開始擦洗丈夫身上的血跡。血水在他胸膛上淺金色的毛叢中乾涸,變成了鐵鏽色。他看起來那麼強壯,卻又那麼孱弱無助,他優美的身體線條變得更瘦削,全身的肌肉在持續的體力勞動和最近幾次巷戰中磨練得更結實。

韋斯特克里夫拿起塊毛巾輕輕擦去彈孔滲出的血跡好看得更清楚些。「從傷口的大小來看,我想布拉德用的是五十口徑的手槍。」

「我找到那把槍了,」 凱姆簡短的說。「布拉德開槍後把它丟在二樓的走廊了。」

韋斯特克里夫感興趣的眯起雙眼。「讓我看看。」

男孩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槍,槍柄朝前的遞給他。韋斯特克里夫以經驗老到的運動家的專業眼光檢視著。「是把決鬥手槍,」他說,「八角形帶準星的槍管有九寸長……白金保險栓,有雕花的後膛和槍機……一件昂貴的武器……由多佛街的曼頓父子公司製造。」他朝手槍湊得更近些。「這裡有個銀色的紋章……我相信一定刻著主人的名字,但已經太過鏽蝕辨認不出字母了。」他瞥向凱姆,揚起一邊眉毛,將手槍裝進口袋。「若你允許,我要留著它。」

彷彿明白他並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同意,凱姆輕嘲的回答說:「當然可以,爵爺。」

更多談話被哈蒙德醫生的到來打斷了。(為什麼不是我的金髮俊美少年?)他是個和藹的男士,有著可靠的聲譽,過去曾替詹納看過病。凱姆和韋斯特克里夫離開了房間,留下哈蒙德醫生檢查病人,清理包紮傷口。「雖然沒有傷到主要的臟器,」他對伊薇說,蓄鬚的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但仍是重傷。能否康復將依賴於他個人的復原力以及照顧的質量……當然,還有神的眷顧。幾乎可以肯定他會發燒,你只能聽其自然。通常在這類病例里,我都不得不給病人放血,儘可能把有害的血液都抽掉。我會每天過來檢查一次,確定是否有必要這樣做。同時要讓他保持清潔,保證睡眠,喂他清水和牛肉湯,還有喂他吃止痛藥。」

伊薇接過他手中的鴉片酊喃喃道謝。醫生走後,她給塞巴斯蒂安蓋上被子,看見他因休克和失血而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睜開眼,困難的盯著她。「要是我需要神的眷顧,」他低聲說,「我就麻煩了……除非我們能賄賂某個墮落的天使。」

她逸出一聲驚訝的笑聲。「別說褻瀆的話,」她打開鴉片酊,倒了一勺出來,一隻胳膊滑到他的頸後。「吃了這個。」

他吞下藥,做個鬼臉,咒罵出聲。

繼續抱著他,伊薇空閑的手拿過一杯水湊到他的唇邊,他的牙齒在杯緣格格作響。「喝水。」她輕聲說。

塞巴斯蒂安聽從了,然後躺回枕頭上。「布拉德——」

「凱姆沒能抓到他,」 伊薇回答,取來一罐小小的藥膏,指尖沾了一些,溫柔的塗抹在他開裂的嘴上。「他和韋斯特克里夫爵爺在樓下,和被派來查案的警官談話。」

「還有人受傷嗎?」 塞巴斯蒂安問,試著坐起來,突發的疼痛讓他臉色發白,他喘著氣倒了回去。

「別動,」 伊薇嚴厲的說,「你會又開始流血了。」她伸出手擱在他的胸上,沿著掛在他頸間閃爍的金鏈,描畫過婚戒的形狀。「沒有其他人受傷。」她回答他的問題。「俱樂部的會員一得知攻擊者逃跑了,他們就又蜂擁而回了,而且看起來對晚上的事件顯得高興萬分。」

一縷微笑在他唇邊若隱若現。「比起我計畫準備的……更具娛樂性。」

「凱姆說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到生意。」

「安全措施。」 塞巴斯蒂安輕聲說,因為交談而筋疲力盡。「告訴凱姆——」

「是的,他會雇更多的人。別再想任何事了,你只要專心的好起來就行。」

「伊薇……」他發抖的手摸索到她的,無力的把她的手指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在他們交握的手下,金鏈上的戒指壓著他不穩的心跳。「跟韋斯特克里夫走,」他喃喃的說,眼睛閉了起來。「在……之後。」

在什麼之後?伊薇凝視著他臉上灰白的膚色,領悟到他是指他會死去。察覺他的手滑出了她的掌握,她連忙抓牢。他的手已經不一樣了……不再光潔優雅,修飾齊整,卻更粗糙,略有薄繭,指甲剪得極短。「不,」她的聲音柔軟而熱烈。「沒有什麼『之後』,我會留下來和你度過每一刻,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走。」她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感覺到恐懼緊緊的壓迫著胸腔。傾身向他,她翻轉手掌讓他們手心相合,他們的脈搏混在一起……一個微弱,一個堅強。「如果我的愛能留住你,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在瀰漫全身的疼痛中醒來,不光是他的傷口,還有他的頭、骨頭和關節。他又干又燙,活象皮膚下有一把火在蔓延。他掙扎著,無謂的想要逃離這片熱度。突然一雙溫柔的手落下來,一塊濕毛巾擦過他的臉。他發出如釋重負的嘶嘶聲,伸手探向清涼的源頭,抓住,不顧一切的把手指插進柔軟的毛巾中。

「別……塞巴斯蒂安,別動……安靜的躺好,讓我來幫你。」是伊薇的聲音,劃破了痛苦瘋狂的迷障。喘著氣,他強迫自己鬆開她,躺回床墊。冰冷的毛巾反覆擦拭著他的身軀,讓他暫時自折磨中解脫出來。「伊薇。」他啞聲說。

她停下來,將幾片碎冰喂進他皴裂的嘴裡。「是的,親愛的,我在這裡。」

他的睫毛掀起,對這親密的稱呼有些困惑。他望著她朝他彎下腰。碎冰很快在他乾渴的口腔內溶化,他還沒開口再要一些,她就又餵了他一口。重新把毛巾浸濕擰乾,她擦拭著他的胸膛、身側及手臂。房間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掛了部分窗帘的窗戶透了些許光線進來,同時一股清冷的微風從半開的窗縫間溜了進來。

注意到他目光所及的方向,伊薇輕聲說:「醫生說我應該關上窗,但它開著你似乎休息得更好。」

塞巴斯蒂安滿懷感激的讓伊薇繼續用涼毛巾給他擦澡。她的白睡袍和白皙的肌膚使她看上去像是某個純樸仁慈的精靈,在黑暗中為他編織出美麗的幻影。

「多久了?」他低聲說。

「這是第三天了。我最親愛的,要是你能朝沒傷的這邊稍微轉一下……讓我塞個枕頭……對。」他轉身露出部分背部,伊薇擦過他酸痛的雙肩,然後順著脊柱往下,他舒服的嘆息了一聲。他模糊的察覺到她又做了一次……她輕柔的手……在燈光下她安詳的臉。在紛亂痛苦的夢魘間隙,他知道她在照顧他,以驚人的親密明白他的需要。當他因發燒的寒冷而發抖時,她會為他蓋上毯子,用胳膊摟住他顫抖的身體。她總是在那裡,甚至在他需要叫她之前……她完全了解一切,彷彿她能看穿他糾結的思緒,而這也一直是他最深的恐懼,像這樣完全依賴於某人。隨著時間推移,他越發虛弱,傷口變得更加紅腫,發燒的熱度也更高。他感到死亡就像不耐的幽靈盤旋在頭上,等他所有的自衛能力消失便準備將他擄為己有。伊薇和他在一起時,它會退卻一些……仍在等待,但遠沒有那麼逼近。

以前他從未了解過她的力量,甚至在他看見她對她父親的關愛照料時,他都沒猜想過倚賴她,需要她會是什麼感覺。但是沒什麼會讓她厭惡,沒什麼是太過分而不能要求的,她是他的支柱,他的庇護……同時正當他畏縮不前時,她卻用溫柔的愛漸漸瓦解了他,讓他開始渴望。

伊薇纖細有力的胳膊扶著他,讓他慢慢躺回床墊上。「喝幾口水,」她誘哄道,摟著他的頭。雖然嘴裡又干又粘,塞巴斯蒂安發出個拒絕的聲音,彷彿一兩滴水就能讓他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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