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空負安邦志 遂吟去國行

她追趕的那人是個三十餘歲的男子,神色憤激,一面「賊婆娘,惡賤人」地破口亂罵,一面持刀狠斗。這人武功不及孫仲君,打一陣,逃一陣,可是並不奔逃下山,只要稍見空隙,又回身拚命猛砍狠殺。馮不摧道:「咱們上去截住這小子,別讓他跑了!」石駿道:「孫師姊不愛別人幫手,這小子她對付得了。」

承志跟著過去,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師父到藏邊去學功夫,千里迢迢,不大容易相見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來,就不必來了。我就落髮做了尼姑……心裡永遠……永遠記著你……不,我等你十年……」承志道:「我一定會來見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來啦!我見不到你,我會死的。」阿九輕輕搖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馮不破忽道:「孫師姑怎麼不用劍?這單鉤使來挺不順手。」石駿也見到她兵刃甚不合手,倒轉自己長劍,柄前刃內,叫道:「孫師姊,接劍!」長劍向孫仲君擲去。忽地一人從旁邊樹叢中躍出,伸手在半路上將劍接了過去。三人吃了一驚,見那人輕身功夫迅速美妙,站定身子後,看清楚原來是歸氏門下的「沒影子」梅劍和。石駿叫了聲:「梅師哥!」梅劍和點了點頭,將劍擲還給他,說道:「孫師妹另練兵刃,她不用劍!」石駿「哦」了一聲,他不知孫仲君因濫傷無辜,已為穆師祖禁止使劍。

袁承志與何惕守等正感給逼得局處海隅,更無退避之處,聽得洪勝海帶同渤海派大批船隻,正可解燃眉之急,大喜之下,都拍手贊好,便率同眾人上船入海。

何惕守見這一干人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她是獨霸一方、做慣了教主的,這如何忍得?笑吟吟道:「要縛人嗎?我這裡有繩子!」提起一束軟紅蛛索,伸出手去。馮不摧橫她一眼道:「誰要你的!」徑自走向洪勝海身邊。

那人見勢頭不對,忽地折向左邊岔路。石駿與馮氏兄弟暗器紛紛出手。馮不破一枚飛蝗石向他後心擲去。那人聽風辨器,往右避讓,但嗤的一聲,後胯上終於中了石駿的袖箭,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袁承志與羅大千、崔希敏縱馬向西北方馳去,上了一座小山峰,向前遙望,只見大隊清兵蜂擁衝來,數十名騎兵高舉白旗,揮舉疾沖,後隨數千名騎兵,手中長刀映日,甚是威武。羅大千皺眉道:「這是韃子正白旗精兵,是豫親王多鐸的部隊,多鐸是多爾袞的親弟弟,所帶的韃子兵最稱精銳。」承志曾親眼見到多爾袞刺殺皇太極,知道此人陰狠辣手,說道:「好,咱們跟他狠狠打一仗!」

袁承志呵呵一笑,說道:「你最後這十六字說得好,你是大大的長進了。將來是不是佔山落草,我真還不知道,不過你說『不降韃子,不投朝廷,不跟闖王,不害良民』這十六個字,我說什麼是要做到的!好,大家打得倦了,明天只怕韃子兵還會來攻,這就早些休息吧!」洪勝海道:「是,相公,明天我再跟隨你打一仗,倘若留得性命,這才跟你辭別。」

劉培生卻想師祖年邁,武學修為雖高,只怕精神氣力不如這正當盛年的惡道,忙奔回去請師父師娘。一進石屋,只見袁承志淚痕滿面,站在床前,師伯、師父、師娘,以及洪勝海、啞巴等都是臉色慘然,師娘更不斷地在流淚。劉培生吃了一驚,走近看時,見青青雙目深陷,臉色黝黑,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不成的了。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們卻始終留在屋內,原來是青青病危,不能分出身來察看。青青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道:「你答應了我媽……要……要一生……一世照應我的……你騙了我……又……又……騙我媽……」袁承志拉著她手,說道:「我不騙你,我自然一生一世照應你!」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得青青叫道:「大哥,大哥,你醒了,那真好……」突然哭出聲來。承志尚未睜眼,迷迷糊糊地道:「青弟,別哭,咱們都死了嗎?」青青抽抽噎噎地道:「還沒死呢。你好些了嗎?謝天謝地!」承志挺身坐起,叫道:「殺韃子兵,快,快,沖呀!」他挺身躍起,但全身無力,跳起數尺,便又摔落,只撞得背心劇痛,忍耐不住,又暈了過去。

袁承志身雖東行,一顆心卻日日向西,只盼到藏邊去會阿九。心想只要不跟青青成親結為夫妻,去了藏邊不再回來便不算相負。與阿九分別多日,思念殊殷,每日里只想到了藏邊見到她後,便跟木桑道長整整下一個月棋,他過足了棋癮,便會有幾天不來纏住自已,那時就偷偷帶了阿九,深入西藏荒無人跡的高山野嶺,從此不回中原,此後師門舊友,一個不見,每日里只和阿九過神仙一般日子,直到老死。在西藏打獵也好,採藥也好,總餓不死人。自忖思念阿九,倒不是為了她美貌,只是跟她相處之時,縱然只有一時片刻,心中總是自然而然說不出的歡喜,阿九微微一笑,輕輕一語,自己便回味無窮,高興上半天,倘能有十天半月的相聚,真想不出日子會過得如何快活,更不用說終身相依,永不分離了。

梅劍和與孫仲君等不知洪勝海已跟隨袁承志,更不知何惕守是何等樣人,眼見她赤了雙腳,怪模怪樣,顯是妖邪一流,忽上華山來放肆搗亂,都甚惱怒。孫仲君喝問:「你們是什麼路道?都是渤海派的么?」何惕守笑道:「姊姊高姓大名?不知這位朋友什麼地方得罪了姊姊,小妹給兩位說和成么?」孫仲君聽她說話嬌聲嗲氣,裝模作樣,顯非端人,罵道:「你是什麼邪教妖人?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何惕守笑笑不答。

阿九心神激蕩,又羞又喜,乘著袁承志左拳擊敵,摟著自己的左臂鬆開,忙飄身避到何惕守身後。

只聽得一名軍官大聲叫道:「萬歲爺有旨,只拿叛逆李岩一人,餘人無干,快快散去,倘若違抗聖旨,一概格殺不論。」

馮難敵見她還禮卸招,心中暗叫:「好本事!」正要跟著迸招,忽聽得山腰裡傳來呼喝叫喊之聲,有人爭鬥追逐,便向何惕守望了一眼。何惕守笑道:「你疑心我帶了幫手么?咱們先瞧清楚再比劃,你說好么?」

何惕守道:「師父啊,這世上男子漢三妻四妾,事屬尋常,就算七妻八妾,那又如何?咱們這個沙天廣沙寨主,眾所周知,除了惡虎溝里的趵惡雌老虎押寨夫人之外,還有五個小老婆,分置山東五府,青州一個,菜州一個,密州又一個,聽說沂水、膠州也各有一個。他大老婆無可奈何,明知而不故問。師父,你是沙寨主的上司,他幹得,你為啥干不得?你先娶了夏師姑做我大師娘,再去娶阿九做我二師娘。我瞧那焦宛兒焦姑娘哪,對你也是含情脈脈、藕斷絲連的,她可沒把她那羅師哥有半點放在心上,徒兒旁觀者清,你就娶了她做我三師娘……」承志臉一沉,鼻中哼了一聲,斜眼而睇。

洪勝海道:「何姑娘,這賊婆娘最是狠毒,叫做飛天魔女。我老婆和三個兒女,還有七十多歲的老娘,都給她下毒手殺死了!」說時咬牙切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

李岩和袁承志聽到峰下兩軍齊歌,都是感慨萬分。袁承志道:「大王本來十分英明,不好酒色,一心一意要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為什麼一進了京,登基做了皇帝,忽然就變了。我是真正不懂了。」

何惕守道:「是么?那可真的有點兒稀奇古怪了,也說不定我那小師父是個冒牌貨,嘻嘻!對啦!我瞧你這位小兄弟的武功,只怕就比我那小師父強些了。」

洪勝海大聲應道:「是!」躍起身來,呼喝號令:「第一隊守住東北方海岬高地,第二隊守住第一隊左邊的小山頭。第三隊跟著我中間衝鋒,第四、第五隊在我左邊的高梁地里埋伏,先不要動,也不可放箭,待敵兵沖近,這才射箭。第六、第七、第八隊上馬,上前殺啊!」他號令一出,各隊把總率領兵卒衝鋒上前,有的依令奔上高地、山頭把守,有的鑽入高粱地青紗帳埋伏,餘人紛紛上馬直馳向前。

他們幾人在山後爭鬥口角,聲音傳了出去,不久馮難敵、劉培生等諸弟子都陸續趕到。馮不摧向阿九怒目瞪視,但越看越覺她美麗異常,不禁低下了頭,怒氣變成了傾慕。

馮不破道:「爹,這個女人說她是姓袁的小……小師叔祖的弟子。」馮難敵哼了一聲,問道:「他們在吵什麼?」馮不摧搶著把剛才的事說了。華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馮難敵年紀最大,入門最早,江湖上威名又盛,隱然是諸弟子的領袖,聽了兒子的話後,轉頭問孫仲君道:「孫師妹,這人怎麼得罪你了?」

不久,洪勝海、程青竹、沙天廣、胡桂南、鐵羅漢等留京夥伴齊到山東,來歸金蛇營。袁承志與孫仲壽、羅大千、倪浩、沙天廣、程青竹等整頓部屬,準擬抗清援史,將三營兵馬,操練得進退如意。

阿九右手拄著青竹杖,向他森然斜睨。她出身帝皇之家,自幼兒頤指氣使慣了的,神色間自然而然有股尊貴氣度。馮不摧不禁一凜,隨即大怒,喝道:「你們來作死!」伸手便向阿九推去。阿九受程青竹的點撥教導,武功已頗有根底,當即青竹杖左劃右勾。馮不摧全沒防備,哪想到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出手如此之快,腳踝給竹杖擊中,立足不穩,撲地倒了。他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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