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青衿心上意 彩筆畫中人

袁承志從鐵箱中挑出了不少特異貴重的珍寶,包了一大包,命羅立如負在背上。

三人一早來到宮門。袁承志將暗語一說,守門的禁軍侍衛早得到曹太監囑咐,當即分人引了進去。來到一座殿前,禁軍侍衛退出,另有小太監接引入內,一路連換了三名太監。袁承志默記道路,心想這曹太監也真工於心計,生怕密謀敗露,連帶路人也不斷掉換。最後沿著御花園右側小路,彎彎曲曲走了一陣,來到一座小屋子前。小太監請三人入內,端上清茶點心。約莫等了一個多時辰,曹太監始終不來,三人也不說話,坐著枯候。直到午間,才進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太監,向袁承志問了幾句暗語。袁承志照著洪勝海所言答了,那太監點頭而出。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太監引了一名肥肥白白的中年太監入來。袁承志見他身穿錦繡,氣派極大,心想這多半是宮中除了皇帝之外、第一有權有勢的司禮太監曹化淳了,果然那先前進來的太監說道:「這位是曹公公。」袁承志和羅立如、焦宛兒三人跪下磕頭。曹化淳笑道:「別多禮啦,請坐,睿王爺安好?」袁承志道:「王爺福體安好。王爺命小人問公公好。」曹化淳呵呵笑道:「我這幾根老骨頭,卻也多承王爺惦記。洪老哥遠道而來,不知王爺有什麼囑咐。」袁承志道:「王爺要請問公公,大事籌劃得怎樣了?」

曹化淳嘆道:「我們皇上的性子,真是固執得要命。我進言了好幾次,皇上總說借兵滅寇,後患太多,只求兩國議和罷兵,等大明滅了流寇,重重酬謝睿王爺。」

袁承志不知多爾袞與曹化淳有何密謀。洪勝海在多爾袞屬下地位甚低,不能預聞機密,只不過是傳遞消息的信使而已。洪勝海不知,袁承志自然也不知了。這時聽了曹化淳之言,不由得心怦評亂跳,耳中只是響著「借兵滅寇」四字,心想:「皇帝不肯借兵,滿洲人卻心急要借,顯是不懷好意了。」他雖鎮靜,但這個大消息突如其來,不免臉有異狀。

曹化淳會錯了意,還道他因此事不成,心下不滿,忙道:「兄弟,你別急,一計不成,二計又生呀!」袁承志道:「是,是。曹公公足智多謀,我們王爺讚不絕口,常說有曹公公在宮中主持,何愁大事不成。」曹化淳笑而不言。

袁承志道:「王爺有幾件薄禮,命小人帶來,請公公笑納。」說著向羅立如一指。焦宛兒接下他背著的包裹,放在桌上,解了開來。

包裹一解開,登時珠光寶氣,滿室生輝。曹化淳久在大內,珍異寶物不知見過多少,尋常珠寶還真不在他眼裡,但這股寶氣迥然有異,走近看時,不覺驚得呆了。原來包袱中珍寶無數,單是一串一百顆大珠串成的朝珠,顆顆精圓,便已世所罕見。另有一對翡翠獅子,前腳盤弄著一個火紅的紅寶石圓球,這般晶瑩碧綠的成塊大的翡翠固然從未見過,而紅寶石之瑰麗燦爛,更是難得。曹化淳看一件,贊一件,轉身對袁承志道:「王爺怎麼賞了我這許多好東西?」

袁承志要探聽他的圖謀,介面道:「王爺也知皇上精明,借兵滅寇之事很不好辦,那務必仰仗公公的大力。」曹化淳給他這樣一捧,甚是得意,笑吟吟地一揮手,對羅立如和焦宛兒道:「你們到外面去休息吧。」袁承志向二人點點頭,便有小太監來陪了出去。曹化淳親自關上了門,握住袁承志的手,低聲道:「你可知王爺出兵,有什麼條款?」

袁承志心想:「那晚李岩大哥說到處事應變之道,曾說要騙出旁人的機密,須得先說些機密給他聽。我信口胡謅些便了。」說道:「公公是自己人,跟你老人家當然要說,不過這事機密之至,除了王爺,連小人在內,也不過兩三個人知道。」他向來坦率,殊乏機變,心念急轉,想不出什麼有關滿清的邦國大事,只好隨口說些自己的事。

曹化淳眼睛一亮。袁承志挨近身去說道:「小人心想,王爺雖然瞧得起小人,但總是番邦外國,要是曹公公恩加栽培,使小人得以光宗耀祖……」曹化淳心中瞭然,知他要討官職,呵呵笑道:「洪老弟要功名富貴,那包在老夫身上。」袁承志心想:「要裝假就假到底。」忙跪下去磕頭道謝。曹化淳笑道:「事成之後,委你一個副將如何?包你派在油水豐足的地方。」袁承志滿臉喜色,忙又道謝,道:「公公大恩大德,小人什麼事也不能再瞞公公。王爺的意思是……」左右一張,悄聲道:「公公可千萬不能泄露,否則小人性命難保。」曹化淳道:「你放心,我怎會說出去?」

袁承志心想:「我不妨漫天討債,答不答應在他。」低聲道:「大清兵進關之後,闖賊是一定可以蕩平的。王爺的意思,是要朝廷割讓北直隸和山東一帶的地方相謝。兩國以黃河為界,永為兄弟之邦。」

袁承志信口胡謅,曹化淳卻毫不懷疑。一則有多爾袞親函及所約定的暗號,二則有如此重禮,三來滿洲人居心叵測,他又豈有不知?他微微沉吟,點頭說道:「眼前天下大亂,數月之間,潼關已給闖賊攻破,又已得了襄陽、西安,大清再不出兵,眼見闖賊旦夕之間就兵臨城下。北京一破,什麼都完蛋了。還有什麼直隸、山東?」

袁承志聽說闖軍不久便可兵臨城下,不禁大喜,他怕流露歡悅之情,忙低頭眼望地下。曹化淳卻已見到,只道他因自己答允條款而喜,說道:「我今晚再向皇上進言,如他仍固執不化,咱們以國家社稷為重,只好……」說到這裡,沉吟不語,皺起了眉頭。袁承志心怦評亂跳,盼他便即吐露陰謀,反激一句:「今上英明剛毅,公公可得一切小心。」曹化淳道:「哼,剛是剛了,毅就不見得。英明兩字,可差得太遠。大明江山亡在他手裡不打緊,難道咱們也陪著他一起送死?」

這幾句話可說得上「大逆不道」,若是泄漏出去,已是滅族的罪名,他竟毫不顧忌地說了出來,可見對袁承志已全無忌憚之意。袁承志道:「不知公公有何良策,好叫小人放心。」曹化淳道:「嗯,就算以黃河為界,也勝過整座江山都斷送在流寇手裡。皇上不肯,難道……」說到這裡,突然住口,呵呵笑道:「洪老弟,三日之內,必有好音回報王爺。你在這裡等著吧。」雙掌一擊,進來幾名小太監,捧起袁承志所贈的珠寶,擁著曹化淳出去了。

過不多時,四名小太監領著袁承志、焦宛兒、羅立如三人到左近一間小房宿歇。晚間開上膳食,甚是豐盛。用過飯後,天色已黑,小太監道了安,退出房去。本來禁宮之中,決不能容不相干的外人歇宿,但此刻兵荒馬亂,宮禁廢弛,曹化淳在皇官中隻手遮天,自也無人敢來多嘴。

袁承志低聲道:「那曹太監正在籌劃一個大奸謀,事情非同小可,我要出去打探一下。」宛兒道:「我跟你同去。」承志道:「不,你跟羅大哥留在這裡,說不定那曹太監不放心,又會差人來瞧。」羅立如道:「我一個人留著好了,袁相公多一個幫手好些。」

承志見宛兒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不便阻她意興,點了點頭。走到鄰室,雙手一伸,已點了兩名小太監的啞穴。另外兩名太監從床上跳起,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宛兒拔出蛾眉鋼刺,指在兩人胸前,低聲喝道:「出一句聲,叫你們見魏忠賢去!」說著鋼刺微微前伸,刺破兩人衣服,刺尖抵人了胸前肉里。承志暗笑,心想這當口她還說笑話。魏忠賢是熹宗時的奸惡太監,敗壞天下,這時早已伏誅。

他把兩名太監的衣服剝了下來,自己換上了。宛兒吹滅蠟燭,摸索著也換上了太監服色。承志把一名太監也點上了啞穴,左手捏住另一人的脈門,拉出門來,喝道:「領我們去曹公公那裡。」那太監半身酥麻,不敢多說,便即領路,在宮中轉彎抹角地行了里許,來到一座大樓之前。那小太監道:「曹公公……住……住在這裡。」袁承志不等他說第二句話,手肘輕輕撞出,已閉住他胸口穴道,將他丟在花木深處。

兩人伏下身子,奔到樓邊。承志正要拉著宛兒躍上,忽聽身後腳步聲響,一人遠遠問道:「曹公公在樓上嗎?」承志答道:「我也剛來,是在樓上吧。」回頭看時,見來者共有五人,前面一人提著一盞紅紗燈,燈光掩映下見都是太監。那提燈的太監笑罵:「小猴兒崽子,說話就是怕擔干係。」說著慢慢走近。承志和宛兒低下了頭,不讓他們看清楚面貌。

五名太監進門時,燈光射上門上明晃晃的朱漆,有如鏡子,照出了五人的相貌。承志吃了一驚,輕扯宛兒衣袖,等五人上了樓,低聲道:「是太白三英!」宛兒大驚,低聲道:「殺我爸爸的奸賊?他們做了太監?」

袁承志低聲道:「跟咱們一樣,喬裝改扮的,上去!」兩人緊跟在太白三英之後,一路上樓,守衛的太監只道他們是一路,也不查問。到得樓上,前面兩名太監領著太白三英走進一間房裡去了。承志與宛兒不便再跟,候在門外,隱隱約約只聽得那提燈的太監說道:「請在這裡……曹公公馬上……」其餘的話聽不清楚。兩名太監隨即退了出來,下樓去了。

承志一拉宛兒的手,走進房去,只見四壁圖書,原來是間書房。太白三英坐在一旁椅子上,見進來兩名太監,也不在意。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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