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

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勝海到焦家去把羅立如叫來。他斷臂傷勢還很沉重,聽得袁承志見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氣洋洋地到來,見面後便要行拜師之禮。

剛洗好臉,木桑道人拿了棋盤,青青拿著棋子,兩人一齊進來。青青笑道:「貪睡貓,到這時候才起身,道長可等得急壞了,快下棋,快下棋。」袁承志向著她瞧了一眼,忽然一笑。青青笑道:「笑什麼?」袁承志笑道:「道長給你什麼好處?你這般出力幫他找對手。」青青笑道:「道長教了我一套功夫。這功夫啊,可真妙啦。別人向你拳打腳踢,你卻只管跟他捉迷藏,東一溜,西一晃,他再也別想打到你。」

袁承志回過身來,眾人見他長衣後心裂成碎片,一陣風過去,衣片隨風飛舞。青青極為關心,忙奔過來問道:「不礙事嗎?」袁承志道:「你放心。」

只見林中馳出兩乘馬來,當先一人是個鬚眉皆白的老者,後面跟著一個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間,但見容色絕麗。兩個來到沙寨主與袁承志之間,勒住了馬。

木桑道人卻一直在房中呼呼大睡,全不理會。

群盜一陣歡呼,卻見袁承志跌到褚紅柳頭頂時,倏地一招「蒼鷹搏兔」,左掌凌空下擊。褚紅柳大驚,揮起右掌反擊。袁承志一伸手,已扣住他脈門,待得雙足著地,喝一聲:「起!」把褚紅柳一個肥肥的身軀揮了起來,剛落在一疊鐵箱之頂。十口箱子本就疊得東歪西斜,這麼一個大胖子加了上去,登時一陣搖晃。褚紅柳在上面雙手亂舞,狼狽不堪,到後來情不自禁,俯下身來,抱住了箱蓋。群盜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袁承志笑道:「你的蟹鉗呢?怎麼我好像沒瞧見啊!」話聲方歇,揮刀著地砍去。褚紅柳騰身急跳,鋼刀已把他一雙靴子的靴底切下,啪啪兩聲,靴底跌落,這一刀若是上得三寸,褚莊主便成為無腳庄莊主了。

穆人清抓住劍柄,微微一抖,孫仲君只覺左手一痛,鮮血直流,原來一根小指已給削落。穆人清再將劍一抖,長劍斷為兩截,喝道:「從今而後,不許你再用劍。」孫仲君忍痛答道:「是。徒孫知錯了。」她又羞又驚,流下淚來。

袁承志見前面八人一字排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臉漢子越眾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搖著一柄摺扇,細聲細氣地道:「袁相公請了!」袁承志見他腳步凝重,心想這人武功不弱,手持鐵骨摺扇,多半擅於打穴,當下一拱手道:「寨主請了。」

只見盒中一張大紅帖子,寫著「愚教弟閔子華拜」幾個大字。青青拿起帖子,下面是一張房契,一張屋裡傢具器物的清單。袁承志見閔子華遵守諾言,將宅子送來,很過意不去,忙換了長袍過去道謝。哪知閔宅中人已盡數走了,只留下兩個下人在四處打掃。袁承志一問,說是閔二爺一早就帶同家人朋友走了,去什麼地方卻不知道。

褚紅柳提起煙袋,向十輛大車一指,說道:「這裡有十口箱子。咱們山東北直隸各派十個人,一共比試十場,點到為止,不可傷害人命。勝一場,取一口箱子,最是公平不過。咱們就算閑著無事,練練武功,印證觀摩。得到箱子,那是彩頭。得不著,反正不是自家東西,也不傷脾胃。兩位瞧著怎樣?」

穆人清道:「闖王今秋要大舉起事,你們招集門人,立即著手聯絡江南武林豪傑,一待闖王義旗南下,便即揭竿響應。」歸辛樹夫婦齊聲應道:「是。」穆人清眼望歸辛樹,臉色漸轉慈和,溫言道:「辛樹,你莫說我偏愛小徒弟。你年紀雖已不小,在我心中,你仍與當年初上華山時的小徒弟一般無異。」歸辛樹低下頭來,心中一陣溫暖,說道:「是,弟子心中也決沒說師父偏心。」穆人清道:「你性子向來耿直,三十年來專心練武,旁的事情更是什麼也不多想。可是天下的事情,並非單憑武功高強便可辦得了的。遇上了大事,更須細思前因後果,不可輕信人言。」歸辛樹道:「是,弟子牢牢記住師父的教訓。」

褚紅柳腳步遲緩,一步一步走近,突然左掌打出,攻她右肩。阿九雙桿撐地,飛身避開,手回桿出,右桿方發,左桿隨至,攻勢猶如狂風驟雨,一片青影中一桿已戳在褚紅柳肩胛骨下。青竹幫幫眾齊聲喝彩。褚紅柳卻渾若不覺,臉上的硃砂之色直紅到脖子里,仍是一步一步攻去。阿九身法輕靈,飄蕩來去,只要稍有空隙,便一陣急攻。褚紅柳身子粗壯,只護住要穴,四肢與肩背受了幾桿,竟漫不在意。

一人說道:「袁師叔到了么?」聽聲音是劉培生。袁承志道:「我在這裡等候師哥師嫂。」眼見劉培生和梅劍和走近,遠處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好啊,果然來了!」

褚紅柳道:「這箱打開來平分吧。」雙方均見首領身受重傷,不敢拂逆褚紅柳之意,反正已得到不少珍寶,也已心滿意足,當下便派人來搬。

褚紅柳抓住惡虎溝譚二寨主的手臂,叫道:「快命弟兄們停手。」譚二寨主拿出號角,嘟嘟嘟地一吹,山東群盜退了下來。那邊竹哨聲響,青竹幫人眾也各後退。原來阿九見程青竹醒轉,知道混戰不是了局,見對方收隊,也就趁機約束幫眾。

穆人清大怒,喝道:「咱們華山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濫傷無辜。辛樹,你收這徒兒之時,有沒教訓過她?」

歸辛樹夫婦成名已久,隱然是江南武林領袖,這次給師父當眾責罵,雖因師恩深重,於師父並無怨懟之意,對袁承志卻更懷恨。歸辛樹明知師弟有意讓招,但受了師父責罵,卻也不領他的情。

阿九將手中兩片竹葉放到唇邊,噓溜溜地一吹,林中突然擁出數百名大漢,衣服各色,頭上卻都插著一截五寸來長、帶著竹葉的青竹。

歸二娘冷冷地道:「袁爺倒是信人,我夫婦還有要事,別耽擱辰光,這就進招吧。」袁承志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小弟今日是向師哥師嫂賠罪來的。小弟折斷師嫂的寶劍,實是事前未知。冒犯之處,還請師哥師嫂瞧在師父面上,大量包容。」歸二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我們師弟,誰也不知,先過了招再說。」袁承志推讓不肯動手。

袁承志把手中半死不活的沙天廣交給啞巴,縱身入圍,問道:「怎麼?」阿九哭著叫道:「我師父死啦!」

歸辛樹適才跟他一帶一推,已察覺他內勁全是本門混元功,招式可以偷學,內力卻須親傳,只這一推之間,便知他確是師父新收的小徒弟。第二招出手如電,眼見一掌便可打到他肩頭,生怕打傷了他,師父臉上須不好看,手掌將到時潛力斜回,只使了三成力,哪知道對方滑溜異常,在間不容髮之際竟爾躲開,不覺也是一驚,喝道:「好快的身法!」拳隨聲落,呼呼數招。他拳法與歸二娘一模一樣,但功力之純,收發之速,實已臻爐火純青之境,袁承志既驚且佩。心想怪不得二師哥享名如此之盛,他幾個徒兒出來,武林中一般好手都對之恭敬異常,原來他手下也當真了得。這時哪裡還敢有絲毫怠忽?「神行百變」的身法初學乍練,尚頗生疏,對付歸二娘綽綽有餘,用來與二師哥過招只怕躲不過他十拳,於是也展開師門所授絕藝,以破玉拳法招架。

袁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君遺圖與房子對看,見屋中通道房舍雖有不少更動,但大局間架,若合符節。兩人大喜,知道這座「魏國公賜第」果然便是圖中所指,按著圖上藏寶記號尋索,原來是在後花園的一間柴房之中。

殺豹崗侯寨主大罵「你奶奶的」聲中,提起潑風九環刀,一招「風掃敗葉」,向袁承志肩頭橫砍過去。袁承志身子稍側,九環刀從他身旁削過。侯寨主這一招用力極猛,大刀余勢不衰,直砍褚紅柳前胸。

場中兩人越打越激烈。褚紅柳通紅的臉上似乎要滴出血來,再過一陣,手臂上也慢慢紅了。承志道:「等他手掌一紅,那小姑娘就要糟了。」

褚紅柳道:「這時候還裝什麼蒜?你把武學師承說出來,要是我們有什麼淵源,大家也不是不講交情義氣的人。」袁承志道:「那再好也沒有了。說到淵源,過去是沒有,今日一見,那不是有了見面之情么?各位生意不成仁義在,雖然沒賺到,卻也沒蝕了本。天色不早啦,請請,在下要走啦。」

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見後面四騎馬遠遠跟著。洪勝海道:「是了,他們昨兒人手還沒調齊,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過尖後,又有兩騎馬趟下來看相摸底。洪勝海道:「這倒奇了,道上看風踩盤子,從來沒這麼多人。」行了半日,又有兩乘馬掠過。

袁承志見局勢緊迫,忽地雙腿齊飛,兩手仍是貼在胯側,但兩腿左一腳右一腳,連環六腳,都是快要踢到歸二娘身上時倏地收回,然而已將她逼得連退六步。袁承志就此擺脫,縱身躍起,空中轉身前撲,左手雙指點向孫仲君後心,要奪落她手中長劍。忽聽身旁一聲長嘯,一股勁風猛向腰間襲來。

這時只聽得青竹幫里竹哨連吹,數百人列成四隊。程青竹和阿九勒馬回陣,站在四隊之前,手中仍不拿兵刃。

沙天廣一咬牙,一按扇上機括,向程青竹背後扇去,五枚鋼釘疾射而出。程青竹待得聽到風聲,已然不及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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