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危邦行蜀道 亂世壞長城

大明成祖皇帝永樂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國國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妹、世子及陪臣來朝,進貢龍腦(樟腦中之精美者)、鶴頂、玳瑁、犀角、金銀寶器等諸般物事。成祖皇帝大悅,嘉勞良久,賜宴奉天門。

楊鵬舉大喜,忙道:「今晚之事,在下實非有意窺探,但既見到了,自怪楊某有眼無珠,不識各位英雄好漢。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守口如瓶,將來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死得慘不堪言。」姓應的道:「好,我們信得過你是條漢子,你去吧。」楊鵬舉一拱手,轉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來,厲聲喝道:「就這樣走么?」

張朝唐見他臉色慘白,自是痛極,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說不出口。

走出店房,只見眾人夾道垂手肅立,似在等什麼人。過了一陣,西面山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都提高了腳跟張望,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書生騎在馬上,緩緩而來。他見眾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馬快行,馳到跟前,跳下馬來。

這位張那督的女兒為何神經錯亂,向女王誣告父親造反,以致釀成這個悲劇,想必另有曲折內情,史書並未詳載,後人不得而知。福建漳州張氏在浡泥國累世受封那督,親民善理,頗有權勢,為其國人所敬。

孫祖壽是抗清大將,在邊關多立功勛,於清兵入侵時隨袁崇煥捍衛京師。袁崇煥下獄後,孫祖壽憤而出戰,在北京永定門外和大將滿桂同時戰死,名揚天下。孫仲壽文武全才,向為兄長的左右手,在此役中力戰得脫,憤恨崇禎冤殺忠臣,和袁崇煥的舊部散在江湖,撫育幼主,密謀復仇。他精明多智,隱為袁黨的首領。

浡泥國那督張氏數傳後是為張信,膝下唯有一子。張信不忘故國,為兒子取名朝唐。到張朝唐十二歲那一年,福建有一名士人屢試不第,棄儒經商,隨著鄉人來到浡泥國。這人不善經營,本錢蝕得乾乾淨淨,無顏回鄉,就此流落異邦。有人薦他去見張信,想要謀個生計。張信和他一談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為西賓,教兒子讀書。

楊鵬舉索性勒轉馬來,大喝一聲,揮刀砍去。那公差嚇得倒退,其餘軍士卻挺槍攢刺。楊鵬舉敵不過人多,混戰中腿上中了一槍,雖只皮肉輕傷,卻已不敢戀戰。雙腿一夾,提韁縱馬向前急沖,揮刀將一名軍士左臂砍斷。其餘軍士嚇得紛紛後退,楊鵬舉回馬順小路疾馳。眾軍士見他逃跑,膽氣又壯,吶喊追來。

公差軍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見張朝唐等蹤跡,掉轉馬頭,又來詢問。那農夫裝聾作啞,話也說不大清楚。一名軍士罵道:「他媽的,多問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條岔路追了下去。

兩人在鄉間躲了三日,聽得四鄉饑民聚眾要攻漳州、廈門。這一來,只將張朝唐嚇得滿腔雄心,登化烏有。眼見危邦不可居,還是急速回家為是。其時廈門已不能再去,主僕兩人一商量,決定從陸路西赴廣州,再乘海船出洋。兩人買了兩匹坐騎,膽戰心驚,沿路打聽,向廣東而去。

房門打開,孫仲壽迎了出來,說道:「客店寂寞,張兄來談談,最好不過。」張朝唐一揖進去,見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手抄書本,一瞥之下,見寫著「遼東」、「寧遠」、「臣」、「皇上」等等字樣,似是一篇奏章。張朝唐只怕又觸人所忌,不敢多看,便坐了下來。

眾人見王自用的使者尊重他們督師,都心存好感,聽了他這番話,雖然語氣粗陋,卻是至誠之言。

三人聽了,均有詫異之色,互相望了一眼。當先那人說道:「在下姓黃,這兩位是親兄弟,姓劉。張公子,你早拿出竹牌來就好了,免得我們無禮。」張朝唐聽了這話,才知道這塊竹牌果真效力不小,心神不定之際,也不知說什麼話好。

傍晚時分,已到山頂,數百名漢子排隊相迎。

那浡泥國即今婆羅洲北部的婆羅乃,又稱汶萊(浡泥、婆羅乃、汶萊以及英語Brunei均系同一地名之音譯),雖和中土相隔海程萬里,但向來仰慕中華。宋朝太平興國二年,其王向打(即蘇丹,中國史書上譯音為「向打」)曾遣使來朝,進貢龍腦、象牙、檀香等物,其後朝貢不絕。

兩人離開大道,向著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窄。張朝唐忽道:「倘若那是賊窟,豈不是自投死路?」張康嚇了一跳,道:「那麼別去吧。」張朝唐眼見四下烏雲欲合,頗有雨意,說道:「先悄悄過去瞧一瞧。」下了馬,把馬縛在路邊樹上,躡足向火光處走去。

這一日行經鴻圖嶂,山道崎嶇,天色向晚,兩人焦急起來,催馬急奔。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個小市鎮上,主僕兩人大喜,想找個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鎮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張康下馬,走到一家掛著「粵東客棧」招牌的客店之外,高聲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響應,只聽見「喂,店家,店家!」的回聲,店裡卻毫無動靜。正在這時,一陣北風吹來,獵獵作響,兩人都感毛骨悚然。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們打量,一名滿臉橫肉的公差斜眼問道:「喂,朋友,幹什麼的?」

六人結伴同行,一路打尖住店,都由那姓黃的出頭,他只做幾個手勢,說了幾句古里古怪的話,沿途飯館客店便都不收錢,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氣。

張朝唐和張康走到屋後,聞到一陣新鮮的稻草氣息,想是堆積柴草的所在,兩人縮身在稻草堆中。只聽得格啦啦一陣響,屋門推倒,一人粗聲喝道:「幹嗎不開門?」也不等回答,啪的一聲,有人給打了記耳光。

張朝唐不住搖頭,又問:「官兵到山裡來幹嗎?」老頭兒道:「說是來剿匪殺賊,其實山裡的盜賊,十個中倒有八個是給官府逼得沒生路才幹的。官兵下鄉來捉不到強盜,擄掠一陣,再亂殺些老百姓,提了首級上去報功,發了財,還好陞官。」那老頭兒說得咬牙切齒,又不停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勢,叫他別說了,只怕張朝唐識得官家,多言惹禍。

那三人馳到跟前,一齊滾鞍下馬,當先一人抱拳說道:「原來是自己人,得罪,得罪。我們不知,多有冒犯,請勿見怪。」另一人雙手托住包裹,交給張康。張康卻不敢接,眼望主人。張朝唐點點頭,張康這才接過。

剛朦朧合眼,忽聽得門外犬吠之聲大作,跟著有人怒喝叫罵,砰砰砰地猛力射門。老婆婆下床來要去開門,老頭兒搖手止住,輕輕對張朝唐道:「相公,你到後面躲一躲。」

楊鵬舉見到這神彈絕技,剛只一呆,突覺左腕劇痛,單刀當的一聲落在地下,才知已給他彈子打中了手。

各人稟告完畢,孫仲壽說道:「小奸誅了不少,大仇卻尚未得報,韃子皇太極和昏君崇禎仍然在位。如何為督師公報仇雪恨,各位有什麼高見?」一個矮子站了起來,說道:「孫相公!」孫仲壽道:「趙參將有什麼話請說。」那矮子說道:「依我說……」

晚飯過後,楊鵬舉低聲對張朝唐道:「這姓孫的書生相公顯是很有權勢。張公子,你去跟他說說,請他放咱們走。大家是讀書人,話總容易說得通。」

正說話間,忽然張朝唐的馬嘶叫起來。幾名公差一驚,出門查看,見到兩匹馬,議論起來,說乘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來倒有一筆油水,當即興興頭頭地進屋來尋。

剛才騎馬來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兩銀子,懂了沒有?」楊鵬舉見他們如此無禮,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銀子,須憑本事!」當先那人喝道:「好!這本事值不值一百兩銀子?」從背上取下彈弓,叭叭叭,三粒彈子打上天空,等彈子勢完落下,又是連珠三彈,六顆彈子在空中分成三對,互相撞得粉碎,變成碎泥紛紛下墜。

兩人在樹叢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上大道。主僕兩人行出十多里,商量到前面市鎮再買代步腳力。張康不住痛罵公差害人。正罵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來四名公差,手中拿著鏈條鐵尺,後面兩人各牽著一匹馬,那正是他們的坐騎。

張朝唐和張康面面相覷,這時要避開已經來不及,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繼續走路。

張朝唐再看竹牌,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隨口謝了一聲,交給張康收入衣囊中。三人告辭出來,騎上馬緩緩而行。回到適才和那姓朱的交手所在,見鋼刀兀自在地,閃閃發光,楊鵬舉拾了起來,心想:「我自誇英雄了得,碰在人家手裡,屁也不值!」

張朝唐說了家世姓名。乘馬客道:「原來是張公子。在下姓楊,名鵬舉,江湖上人稱摩雲金翅,是武會鏢局的鏢頭。」張朝唐道:「今日若非閣下相救,小弟主僕兩人准沒命了。」

老王一把揪住,夾手奪過他背上包裹,打了開來,見累累的儘是黃金白銀,不由得驚喜交集,喝道:「什麼公子爺?瞧你兩個都不是好東西!這些金銀哪裡來的?定是偷來騙來的,好,現今拿到賊贓啦,跟我見大老爺去。」他見這兩人年幼好欺,想把他們嚇跑。哪知張康道:「我們公子爺是外國大官,知府大人見了他也必定客客氣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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