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西蒙與安娜貝爾回英國後不久,就無可避免地要面對兩家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交往。西蒙的母親伯莎要求他們去共進晚餐好互相熟悉,因為在婚禮之前他們都沒來得及互相認識。儘管西蒙已經提醒過安娜貝爾會發生什麼,她也已經事先讓他的母親和兄弟做好準備,她還是懷疑這次見面的結局最理想也是好壞參半。

還好傑里米對擁有西蒙·亨特這位姐夫挺滿意。過去幾個月里他長得又高又瘦,在家裡的客廳擁抱安娜貝爾時已經高出她一頭。他金褐色的頭髮因為經常在外面跑動顏色淺了很多,被太陽晒黑的臉上,明亮的藍眼睛在微笑。「我讀到媽媽的信說你要嫁給西蒙·亨特時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告訴她,「這兩年里你說了那麼多他的話——」

「傑里米,」安娜貝爾呵斥道,「你敢把我說過的話說出來」

傑里米笑著一手摟著她,一手伸向西蒙。「恭喜你,先生。」他們握手時,他繼續惡作劇地說:「事實上,我一點也不吃驚。我姐姐老是不斷地抱怨你,我就知道她肯定對你很有感覺。」

西蒙溫暖的目光落在他一臉氣惱的妻子身上。「我想像不出她有什麼可抱怨的。」他和藹地說。「我相信她說——」傑里開口道,安娜貝爾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他誇張地齜牙咧嘴了一番。「好吧,我收聲了。」他說道,防備地舉起雙手笑著從她身邊走開,「我不過是和我的新姐夫禮貌地寒暄一下。」

「『禮貌的寒暄』可以交談天氣,或者互相問候健康。」安娜貝爾告訴他,「而不是把自己的姐姐私下說過的可能令人尷尬的話抖出來。」

西蒙一手摟住安娜貝爾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頭對她耳語:「我很清楚你說了些什麼。畢竟,你當著我的面都已經說過了。」

聽出他語氣里的詼諧,安娜貝爾安心地靠著他。

傑里米從沒見過姐姐和一個男人這麼融洽,對她的改變報以微笑。「我得說結婚看來挺適合你,安娜貝爾。」

這時菲莉帕走進了房間,歡叫一聲奔向女兒。「親愛的,我太想你了!」她緊緊擁抱著女兒,然後笑容可掬地轉向西蒙,「親愛的亨特先生,歡迎回家,在巴黎玩得開心嗎?」

「非常愉快。」西蒙和顏悅色地答道,低頭吻了吻她仰起的臉頰。他沒看著安娜貝爾,又加了一句,「我特別喜歡那裡的香檳。」

「哦,當然,」菲莉帕答說,「我想大家都會…安娜貝爾親愛的,你在幹什麼?」

「只是把窗戶打開。「安娜貝爾壓著聲音說道,西蒙的話已經讓她的臉變成腌甜菜的顏色,她記起那晚西蒙對一杯香檳極富創意使用,「這裡太熱了——都這節氣了怎麼還關著窗?」她一直背對著他們,費力地弄著窗鎖,直到傑里米過來幫忙。

西蒙和菲莉帕交談著,傑里米推開窗,朝溫暖臉蛋發燙迎風納涼的安娜貝爾咧嘴笑了。「蜜月肯定非常甜蜜。」他又笑了一下小聲說道,「你可不應該知道這些。」安娜貝爾輕聲說。

傑里米感到好笑地哼了一聲。「我十四歲了,安娜貝爾,不是四歲。」他把頭湊近她,「那麼……你為什麼嫁給亨特先生?媽媽說是因為他壞了你的名聲,不過我知道肯定不止這些。有一點是肯定的——除非你願意,你是不會允許別人玷污你的名聲的。」他眼裡的幽默神情消失了,認真地問道:「是因為他的錢嗎?我看了家裡的賬本——顯然家裡已經窮得叮噹響了。」

「不全是因為錢。」安娜貝爾對弟弟一向言無不盡,但要承認真相卻是那麼困難,哪怕是對她自己。「我在石字莊園生了病,亨特先生對我好得出乎意料。我和他的關係緩和下來後,我發現和他之間有一種……嗯,奇妙的聯繫……」 「精神上還是身體上?」傑里米從她眼裡讀出了答案,又露出了笑容,「都有?那很好。告訴我,你們有沒有——」「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呢?」菲莉帕笑著問道,做手勢讓他們離開窗前。「我請求我姐姐不要欺負她的新婚丈夫。」傑里米答道,安娜貝爾轉起了眼。

「謝謝。」西蒙嚴肅地對他說,「你可以想像,要忍受這樣的妻子需要多大的毅力,不過目前為止,我做到了——」他看見安娜貝爾威脅的眼神,笑著住了嘴,「看來我和你弟弟該到外面去說我們男人的悄悄話,你可以跟你母親講講巴黎。傑里米——你想不想坐我的四輪輕便馬車兜一兜?」

她弟弟根本不需要更多的催促,「我去拿帽子和外套——」

「不用戴帽子,」西蒙乾脆地建議,「它在你頭上一分鐘也呆不住。」

「亨特先生,」安娜貝爾在他們身邊說道,「如果我弟弟傷殘或發生意外,你就別想吃晚飯了。」

西蒙回頭喊了一句什麼,兩人就從門廳消失了。

「四輪輕便馬車太輕太快了,很容易翻車。」菲莉帕擔心地皺起眉,「我希望亨特先生是個駕車的老手。」

「他完全勝任。」安娜貝爾安慰地笑著說。「從酒店到這裡他駕得那麼平穩,我差點以為我們乘坐的是一輛沉重地老式四輪大馬車。我向你食品店,傑里米再安全不過了。」

接焉得虎子的一小時里,兩個女人坐在客廳里喝著茶,討論著過去兩個禮拜里發生的所有事情。正如安娜貝爾預料的,菲莉帕沒有問起她蜜月的私密部分,剋制著不去冒犯夫婦倆的隱私。不過她對安娜貝爾描述的所遇見的諸多外國人和參加的宴會非常感興趣。那群有錢的實業家是菲莉帕不熟悉的,安娜貝爾努力向她描繪著,她聽得津津有味。

「越來越多這樣的人來到英國,」菲莉帕評論道,「尋求與他們的財富想匹配的頭銜。」

「像鮑曼一家。」安娜貝爾說。

「沒錯。好像每個季節都有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潛入——天曉得,現在要找到個貴族已經夠難的了。我們當然不需要更多地競爭。要是這場企業狂熱能夠最終降溫,一切回到原來的樣子,我會很高興。」

安娜貝爾遺憾地微笑著,不知道該怎樣向母親解釋,根據她自己的所見所聞,工業的擴張才剛剛開始……而且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樣子。安娜貝爾剛剛開始有所了解:鐵路、螺旋槳船和機械化的工廠會影響英國乃至整個世界。西蒙和他的熟人在晚餐時討論的都是這些話題,而不是上流社會所熱衷的狩獵或鄉間聚會。

「告訴我,你和亨特先生處得好嗎?」菲莉帕問,「看起來是這樣。」「噢,是的。儘管我得說亨特先生和你我以前認識的男人都不一樣。我們習慣的那種紳士……他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他……他是一個進步的……」 「噢,上帝,」菲莉帕語氣稍帶厭惡地說,「你是指政治上?」 「不……」安娜貝爾沉吟著,意識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丈夫傾向於哪個政黨,於是做了個鬼臉,「事實上,聽了他的一些觀點,我不懷疑他是支持輝格黨的,甚至是自由黨——」

「天哪。也許什麼時候你可以說服他轉變方向。」

安娜貝爾笑了起來。「我很懷疑。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媽媽,實際上我開始相信,某一天這些企業家和商業家的觀點會比貴族的更有分量。單是他們的經濟影響——」

「安娜貝爾,」菲莉帕柔聲打斷了她,「我想你希望支持自己的丈夫是件好事。不過生意人是永遠不會像貴族那樣有影響力的。在英國,肯定不會。」她倆的談話突然被打斷了,傑里米衝進客廳,頭髮凌亂,眼神興奮。

「傑里米?」安娜貝爾焦急地叫道,跳了起來,「出了什麼事?亨特先生在哪?」

「繞著廣場遛馬讓它們平靜下來。」他搖搖頭,氣喘吁吁地說:「這男人是個瘋子。我們至少有三次差點翻車,差點撞死半打人,我被顛得下半身青一塊紫一塊。只要我還能喘氣,我肯定已經開始祈禱了,那會兒我們顯然就快送命了。亨特的馬是我見過脾氣最暴烈的,他詛咒的話那麼粗魯,只要說上一句就足以讓我被學校永久開除——」

「傑里米,」安娜貝爾抱歉地開口說,難以相信西蒙會如此對待她弟弟,「我很——」

「毫無疑問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一個下午!」傑里米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我請求享特明天再帶我出去,他說他有時間的話就行——噢,他真是了不起起,安娜貝爾!我要去喝點水——我的嗓門裡積了半英寸的灰。」他帶著少年的興奮沖了出去,他母親和姐姐盯著他目瞪口呆。

晚上,西蒙帶安娜貝爾、傑里米和他們的母親來到肉鋪樓上的住所,他父母仍住在那裡。共有三間房間,狹窄地樓梯通向三樓的閣樓。屋子不太大但布局合理。儘管如此,安娜貝爾還是能讀懂她母親臉上的疑惑和不贊成,因為菲莉帕不理解為什麼亨特一家不住到漂亮的聯體別墅或排屋裡去。安娜貝爾越是向她解釋亨特一家對自己的職業不以為恥,也不想避開勞動階層這一低等身份,菲莉帕就越糊塗。安娜貝爾懷疑母親是故意裝糊塗,生氣地再也不想和她討論西蒙的家庭了,並偷偷命令傑里米要菲莉帕別在他們面前說任何看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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