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忍見紅顏墮火窟 空餘碧血葬香魂

她一陣失望,轉過身來,只見身後又跟著八名回人裝束的皇宮侍衛,真正回人都被隔得遠遠的。她快步向寺中教長走近,說道:「這信無論如何請你送去。」那教長一愕,香香公主將信塞入他手中。突然間一名侍衛搶上前來,從教長手中將信奪了去,在他胸口重重一推。教長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眾人愕然相顧,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香香公主倚在窗邊望月,聽得腳步聲、寒光一閃,又拔出了短劍。

正低了頭讓小太監鉗發,忽聽背後輕輕的腳步之聲,一名太監低聲喝道:「皇太后慈駕到!」乾隆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鏡中果然現出太后,只見她鐵青了臉,滿是怒容。乾隆急忙轉身道:「太后還不安息么?」扶著她在炕上坐下。太后揮揮手,眾太監退了出去。

霍青桐回過身來,將短劍還給陳家洛,低聲道:「死了的人已歸天國!要叫這孩子長大之後,記得咱們的大仇!」陳家洛點點頭,朗聲對方有德道:「好吧,我們不傷皇帝性命,把這孩子給我。」說著還劍入鞘,伸出雙手去接孩子。

陳家洛驚道:「請問老爺子,翠羽黃衫在哪裡?請你帶我去見一見她!」阿凡提冷笑一聲,說道:「有什麼好見?你只要不死,將來有幾十年時光好見。你再要自殺,大家在地獄的火窟里相會好了。」陳家洛黯然道:「喀絲麗自殺了來給我們報信,救了紅花會的幾十條性命。她要墮入火窟,這孩子孤苦伶仃的,我也要入火窟去陪她。」阿凡提哈哈大笑,直笑得彎下了腰,直不起身子。

太后抬起了頭,好半天不做聲,冷笑了幾下,陰森森地道:「你現今四十多歲啦,還要娘做什麼?」乾隆大驚,忙道:「太后請勿動怒,兒子有過,請太后教導。」太后道:「你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愛撒什麼謊就撒什麼謊。」乾隆知道太后耳目眾多,這事多半已瞞她不過,低聲說道:「開導那女子的,還有一個是兒子在江南遇到的士子,這人才學很好……」太后厲聲道:「是海寧陳家的是不是?」

到宮門外下馬,白振引著眾人人宮。綏成殿下首已擺開了三席索筵,白振肅請群雄分別坐下。中間一席陳家洛坐了首席,左邊一席陳正德坐了首席,右邊一席陸菲青坐了首席。佛像之下居中獨設一席,向外一張大椅上鋪了錦緞黃綾,顯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陸菲青、趙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會動手時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太后一拂衣袖,走下樓去。乾隆忙隨後跟去,走得幾步,想起自己身上穿著明人衣冠,給人見了可不成體統,匆匆忙忙地換過了,一問太監,知道太后在武英殿的偏殿,於是加快腳步進殿,說道:「太后息怒,兒子有不是的地方,請太后教誨。」

陳家洛對那老回人道:「我寫幾個字,請你雇高手石匠刻一塊碑,立在這裡。」那回人答應了。心硯取出一百兩銀子給他,作為立碑之資,從包褓中拿出文房四寶,把一張大紙鋪在墳頭。

駱冰忙問:「怎麼死的?」心硯道:「我問一個回人大哥,他說是在清真禮拜堂里祈禱之時,香香公主用劍自殺。」駱冰又問:「那些回人唱些什麼?」心硯道:「他們說,皇太后不許她遺體入宮,交給了清真寺。他們剛才將她安葬了,回來時大家唱歌哀悼。」眾人大罵皇帝殘忍無道,逼死了這樣一位善良純潔的少女。駱冰一陣心酸,流下淚來。陳家洛卻一語不發。眾人防他心傷過甚,正想勸慰,陳家洛忽逍:「道長,我學的掌法還沒使完,咱們再來。」緩步走到場子中心,眾人不禁愕然。

太后走近殿門,太監一聲吆喝,殿門大開。只見殿中燈燭輝煌,執事太監排成兩列,八名王公跪下接駕,太后與乾隆走到殿上兩張椅中坐下。乾隆向下看時,見那八名王公都是皇室貴族,為首的是庄親王允祿,此外是履親王、怡親王、果親王、誠親王、和親王、愉郡王,以及慎郡王,都是皇室的近支親貴。乾隆心神不定,不知太后打什麼主意。太后緩緩說道:「本來嘛,咱們八旗上三旗由主子親領,但主子接位時年紀還小,因此先帝歸天之時,遺命八旗由宗室八人分統,只是這些時候來邊疆連年用兵,先帝的遺命一直沒能遵辦。眼下賴祖宗福蔭,今上聖明,回疆已然削平,從今日起,八旗歸你們八人分帶,務須用心辦事,以報皇上的恩典。」八人忙磕頭謝恩。

乾隆心想:「原來她還是不放心,要分散我的兵權。」太后道:「請皇上分派吧。」乾隆心想:「這次大大落了下風,反正已不想舉事,暫時分散兵權也是無妨。眼看她部署周密,我若不允,她定然另有對付之策。」於是把正黃、鑲黃、正白、鑲白、正紅、鑲紅、正藍、鑲藍八旗分派給了八王統領。

八名王公暗暗納罕,均想:按照本朝開國遺規,正黃、鑲黃、正白三旗,由皇帝自將,稱為上三旗,餘下五旗稱為下五旗。每一旗由滿洲都統統率。此時太后分給八王統領,卻是大大的不符祖宗規矩了,擺明是削弱皇帝權力之意。眼見太后懿旨嚴峻,不敢推辭,當下磕頭謝恩,有的心想:「明日還是上折歸還兵權為是,免惹殺身之禍。」

太后手一揮,遲玄托著一個盤子上前跪下,盤中鋪著一塊黃綾,上放鐵盒。太后拿起鐵盒,揭開盒蓋,拿出一個小小的捲軸來。乾隆側頭看去,見捲軸外是雍正親筆所書「遺詔」兩字,旁邊注著一行字道:「國家有變,著八旗親王會同開拆。」乾隆登時臉色大變,心想原來父皇早就防到日後機密泄漏,如自己膽敢變更祖宗遺規,甚至反滿興漢,遺詔中必定命八旗親王廢他而另立新君。他隨即鎮定,說道:「先帝深遠謀慮,明見百世。兒子只要及得上先帝萬一,太后就不必再為兒子操心了。」

突然間床帳後人影一晃,一個人奔出來擋在乾隆身前,霍青桐一愣停步,見這人是個白須老者,左臉上一大塊黑記,手中卻抱著一個嬰兒。那老者右手將嬰兒舉在面前,微微冷笑,左手伸出五指,虛捏在嬰兒喉頭。那嬰兒又白又胖,吮著小指頭兒,十分可愛。周綺撲了出來,大叫:「還我孩子!」縱身上去就要奪那嬰兒。那老頭叫道:「你上來吧,你要死孩子,你上來。」周綺失神落魄般呆在當地。

白振到此地步,只得挺身而出,叫道:「待我來接老禪師幾招。」天鏡「哼」了一聲,待要進招,陳家洛道:「師叔,待弟子來。」天鏡道:「好!」陳家洛道:「白老前輩清!」呼的一掌橫劈過來。白振舉臂欲格,不料陳家洛手掌忽然轉彎,啪的一聲,打在他肩頭。白振大吃一驚:「我與他在杭州交手時勢均力敵,怎麼不到一年,他武功陡然大進?」轉念未畢,陳家洛又是兩掌打到。白振避開一掌,接了一掌,知道不是敵手,跳開一步,叫道:「陳總舵主,我不是你對手。」陳家洛道:「我敬重你是條漢子,只要你不再給皇帝賣命,那就去吧!」趙半山守在東面窗口,往旁一讓。白振凄然一笑,道:「多謝兩位美意。在下到此地步,還有什麼面目再混跡於江湖?」縱身從窗口跳出,遠遠去了。

乾隆送太后出殿,忙召侍衛詢問。白振稟道:「陳公子已送娘娘回宮,娘娘在寶月樓候駕。」乾隆大喜,急速出殿,走到門口,回頭問道:「路上有什麼事嗎?」白振道:「奴才等曾遇見紅花會的許多頭腦,幸虧陳公子攔阻,沒出什麼事。」

乾隆到了寶月樓上,果見香香公主面壁而坐,喜道:「長城好玩么?」香香公主不理。乾隆心想:「待我安排大事之後再來問你。」走到鄰室,命召福康安進宮。

陳家洛道:「待會雍和宮赴宴,長兵器帶不進去,各人預備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飯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藥,決不可有絲毫沾唇。」群雄應了。陳家洛道:「今晚不殺皇帝,解不了心頭之恨,但要先籌劃退路。」陳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伙兒去回部。」群雄久在江南,離開故鄉實在有點難捨,但皇帝奸惡兇險,人人恨之切齒,都決意撲殺此獠,遠走異域,卻也顧不得了。

白振忙把乾隆抱起,問道:「皇上,怎樣?」乾隆已嚇得臉色蒼白,強自鎮定,微笑道:「總算我先有防備。」白振見那劍從馬敬俠身後穿出半尺,乾隆胸口衣服數層全被刺破,不覺駭然,但皇帝竟未受傷,又驚又喜,道:「皇上洪福齊天,真是聖天子有百神呵護。」他哪知乾隆變盟之後,深恐紅花會前來報復,想起二十多年前雍正皇帝半夜裡被刺客傷害性命的慘狀,甚是寒心,因此這幾日來外衣之內總是襯了金絲軟甲,果然救了一命。

乾隆不敢回答。太后又問:「那個回子女人在哪裡?」乾隆道:「她性子不好,兒子叫人帶出去訓導去了。」太后道:「她隨身帶劍,死也不肯從你。叫人訓導,有什麼用?是要誰去開導她?」乾隆見她愈問愈緊,只得道:「是個老年的侍衛頭兒,姓白的。」

陳家洛道:「你用你的性命,來救了我以及紅花會眾兄弟幾十人的性命。安拉說那是好事,所以他派天使來接了你上天,是不是?」

眾人擁著福康安,抱了天山雙鷹和章進的屍身,徑向宮外而去。眾侍衛與御林軍眼睜睜地不敢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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