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心傷殿隅星初落 魂斷城頭日已昏

這時張召重和陳家洛翻翻滾滾,已拆了一百餘招。初時陳家洛的百花錯拳變招迭出,張召重又在強敵環伺之下,不免氣餒,手中雖有兵刃,卻也不敢莽進,既要解拆對方古怪繁複、不成章法的拳術,又要找尋空隙,想一舉將他擒住,再見陸菲青、駱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著暗器,於是更加嚴守門戶,不敢露出絲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襲,這樣一分神,雙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數招,張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就算勝了對手,他們和我車輪大戰,打不死我,也把我拖得累死。」這時對百花錯拳的格局已大致摸熟,即使對方突使怪招,也可應付得了,膽子既壯,劍法忽變。

他柔雲快劍施展開來,記記都是進手招數,倏地一招「耿耿銀河」,凝碧劍疾揮橫削,千頭萬緒般亂點下來,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陳家洛忽地跳出圈子,要避開他這番招招相連的攻勢,再行回擊。衛春華和章進齊向張召重撲去。

凝碧劍「耿耿銀河」招術尚未使完,張召重更不停手,嗖嗖兩劍,衛章兩人均已帶傷。文泰來猛喝一聲,挺刀正要縱前,陳家洛已掠過他身邊,只見張召重身手之中,處處皆是破綻瑕疵,輕輕兩掌,打向張召重臉上空門。這兩掌看來全不使力,但部位恰到好處,他不論低頭躲避還是回劍招架,都已不及,只聽聲音清脆,啪啪兩下耳光。張召重又驚又怒,提劍退出三步,瞋目怒視。衛章兩人趁機退下,好在受傷均不甚重,駱冰和心硯分別給他們包紮。

眾人四面合圍,不讓敵人脫身。陳家洛雙掌一錯,說道:「上來吧!」身子半轉,右足虛踢。張召重見他後心露出空隙,遇上了這良機,手下毫不容情,長劍直刺。

眾人驚呼聲中,陳家洛忽地轉身,左手已牽住張召重的辮尾,把辮子在凝碧劍上一拉,一條油光漆黑的大辮登時割斷。陳家洛右手啪的一掌,張召重肩頭又中。他連挨三掌,雖然掌力不重,並未受傷,然而憑自己武功,非但沒能讓過,而且竟沒看出對方使的是何手法,辮子被截,更是奇恥,但他究是內家高手,雖敗不亂,又再倒退數步,凝神待敵。

陳家洛緩步前攻,趨退轉合,瀟洒異常。霍青桐大喜,對香香公主道:「你瞧,這就是他在山洞裡學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這模樣真好看。」陳家洛仲手拍出,張召重舉劍擋開,陳家洛反手一撩,兩人又斗在一起。張召重凝劍嚴守,只要對方稍近,立即快如閃電般還擊數下,擊刺之後,隨即收劍防禦。

陳正德對袁士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當真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徒兒已是如此,做兄弟的跟你可實在相差太遠了。」袁士霄沉吟不語,心中大惑不解,陳家洛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所授,而且武林中從所未見。他見多識廣,可算得舉國一人,卻渾不知陳家洛所使拳法是何家數,看來與任何流派門戶均不相近。他隔了一會,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來。」天山雙鷹知他生平不打誑語,這並非自謙之辭,心下暗暗稱奇。

陳家洛拳法初時還感生疏滯澀,久斗之下,所悟漸增,玉宮中伊斯蘭古戰士屍骸出招的部位在心中清晰流過,如何「以無厚入有間」,在眼前現得清清楚楚,張召重招數中的破綻,無不了如指掌,尋瑕抵隙,莫不中節,打到一百餘招之後,張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濕透。忽然間張召重大聲急叫,右腕已被敵指點中,寶劍脫手。陳家洛左右兩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縱聲長笑,垂手退開。這兩掌可是含勁蓄力,厲害異常。張召重低下了頭,腳步踉蹌,就如喝醉酒一般。

章進門中咒罵,想奔上去給他一棒,被駱冰拉住。只見張召重又走了兒步,終於站立不穩,撲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硯上去按住縛了。張召重臉色慘白,毫不抵抗。

余魚同轉頭餚李沅芷時,見她昏迷未醒,甚是著急。陳家洛道:「師父,陸老前輩,咱們拿這惡賊怎麼辦?」余魚同咬牙切齒地說道:「拿去喂狼,他下毒手害死我師父,現今又……又……」袁士霄道:「好,拿去喂狼!咱們正要去瞧瞧那批餓狼怎樣了。」眾人覺得這奸賊作惡多端,如此處決,正是罪有應得。

陸菲青將李沅芷斷臂上的骨骼對正了,用布條緊緊縛住。袁士霄又拿一顆雪參丸給她服下,搭了她脈搏,對余魚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駱冰低聲笑道:「你抱著她,她就好得快些。」

眾人向圍住狼群的沙城進發,無不興高采烈。途中袁士霄問起陳家洛的拳法來歷,陳家洛洋細稟告了。袁士霄喜道:「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緣。」

數閂後,眾人來到沙城,上了城牆向內望去,只見群狼已將駝馬吃完,正在爭奪已死同類的屍體,猛撲狂咬,慘厲異常,饒是群雄心豪膽壯,也不覺吃驚。香香公主不忍多看,走下城牆去自和看守的回人說話。

余魚同把張召重提到沙城牆頭,暗暗禱祝:「恩師在天之靈,你的朋友們與弟子今日給你報仇雪恨。」從徐天宏手裡接過單刀,割斷縛住張召重手足的繩索,右腿橫掃,猛力把他踢落。張如重雙腿酸軟,無力抗拒。群狼不等他身子著地,已躍向半空搶奪。

張召重被陳家洛打中兩掌,受傷不輕,仗著內功深湛,經過數日來的休養,已好了不少,只是陳家洛如何忽然武功大進,卻是想破了腦袋也沒半點頭緒。他被踢入狼城,原已不存生還之想,但臨死也得竭力掙扎一番,雙腿將要著地,四周七八頭餓狼撲了上來,他紅著雙眼,兩手伸出,分別抓住一頭餓狼的項頸,橫掃了一個圈子,登時把群狼逼退數步。他慢慢退到牆邊,後心貼牆,負隅拚鬥,抓住兩頭惡狼,依著武當雙錘的路子使了開來,呼呼風響,群狼一時倒也難以逼近。

群雄知他必死,雖恨他奸惡,但陳家洛、駱冰等心腸較軟,不忍卒睹,走下城牆。

陸菲青雙目含淚,又是憐憫,又是痛恨,見張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錘」時,一頭餓狼撲將上來,向他腿上咬去,張婦重一縮腿,狼牙撕下了他褲子上長長一條布片。陸菲青腦海中突然湧現了四十餘年前舊事:那一日他和張召重兩人瞞了師父,偷偷到山下買糖吃,師弟摔了一跤,褲子在山石上勾破了。張召重愛惜褲子,又怕師父責罵,大哭起來。他一路安慰,回山之後,立即取針線給師弟縫補破褲。又想到這套「破金錘」錘法也是自己親自點撥的。當年張召重聰明穎悟,學藝勤奮,師兄弟間情如手足,不料他後來貪圖富貴,竟然愈陷愈深。眼見到師弟如此慘狀,不禁淚如附下,心想:「他雖罪孽深重,我還是要再給他一條自新之路,重做好人。」叫道:「師弟,我來救你!」踴身躍出,跳人了狼城。

眾人大驚呼叫,只見他腳未著地,白龍劍已舞成一閉劍花,群狼紛紛倒退,他站到張召重身旁,說道:「師弟,別怕。」張召重命在頃刻,神志大亂,滿心全是怨毒,人性盡失,已如凶狼一般,忽地將手中兩狼猛力擲開,和身撲上,雙手抱住了他,叫道:「大家一起死了,誰也別活!」陸菲青出其不意,白龍劍落地,雙臂被他緊緊抱住,猶如一個鋼圈箍住了一般,忙運力掙扎,但張召重獸性大發,決意和他同歸於盡,拚死抱住,哪裡掙扎得開?群狼見這兩人在地下翻滾,猛撲上來撕咬。師兄弟各運內力,要把對方翻在上面,好讓他先膏狼吻。

陳家洛等在城牆腳下忽聽城牆頂上連聲驚呼,忙飛步上牆。這時陸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慘報,氣往上沖,手足忽軟,被張召重用擒拿手法拿住脈門,動彈不得。

張召重左手拉扯,右手回舉,已將陸菲青遮在自己身上,突然間認出了他,叫道:「師哥,是你啊!你一直待我很好,像我親哥哥一般……」急速翻身,遮在陸菲青身上,擋住凶狼爪牙,兩隻狼猛咬他背心。眾人驚呼聲中,文泰來與余魚同雙雙躍下。文泰來單刀連揮,劈死數狼。群狼退開數丈。余魚同握著從徐天宏手裡接來的鋼刀,跳落時因城牆過高,立足不穩,翻了個筋斗方才站起,刀尖看準張召重肩頭戳將下去。張召重長聲慘叫,抱著陸菲青的雙臂登時鬆了。這時群雄已將長繩掛下,先將陸菲青與余魚同縋上,隨即又縋上文泰來。看下面時,群狼已撲在張召重身上亂嚼亂咬。

眾人心頭評怦亂跳,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想到剛才的兇險,無不心有餘悸。

隔了良久,駱冰道:「陸伯伯,你的白龍劍沒能拿上來,真可惜。」袁士霄道:「再過一兩個月,惡狼都死光了,就可拿回來。」陸菲青乘淚不語。

傍晚紮營後,陳家洛對師父說了與乾隆數次見面的經過。袁士宵聽了原委曲折,甚感驚異,從懷裡摸出一個黃布包來,遞給他道:「今年春間,你義父差常氏兄弟前來,交這布包給我收著,說是兩件要緊物事。他們沒說是什麼東丙,我也沒打開來看過,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什麼證物了。」

陳家洛道:「一定是的。義父既有遺命,徒兒就打開來瞧了。」解開布包,見裡面用油紙密密裹了三層,油紙裡面有兩個信封,因年深日久,紙色都已變黃,信封上並無字跡。

陳家洛抽出第一個信封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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