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吐氣揚眉雷掌疾 驚才絕艷雪蓮馨

陳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察看,又發現了煙熏火焚的痕迹,可是余魚同性命如何,去了何方,卻無絲毫端倪。文泰來憂心如焚,把幾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斷。駱冰道:「十叫弟機警得很,打不過人家定會逃走,咱們相煩上官大哥多派弟兄在附近尋訪,必有頭緒。」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說得對,咱們馬上回去。」

眾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把當地龍門幫得力的弟兄都派了出去,叮囑如發現可疑眼生之人,立即回報。挨到初更時分,眾人勸文泰來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不吃飯,不睡覺,要是須得立即出去相救十四弟,怎有精神對敵?」文泰來皺眉道:「我如何睡得著?」又等了一會,上官毅山走進房來,搖頭道:「沒消息。」徐天宏道:「這幾天中可有什麼特異事情?」上官毅山沉吟道:「只曾聽人說,西郊寶相寺這兒日有人去啰唆吵鬧,還說要放火燒寺。我想這事和十四爺一定沒幹系。」眾人心想,和尚與流氓爭鬧事屬尋常,無論如何牽扯不到余魚同身上。當下言定第二日分頭再訪。

文泰來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余魚同幾次捨命相救的義氣,熱血上涌,怎能入夢?見身旁駱冰睡得甚沉,於是悄悄起身,開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處瞎闖一番,也好過在房中睡不著焦躁。」展開輕功疾奔,不到半個時辰,已在孟津東南西北各處溜了一遍,鬱積稍舒。忽見黑影閃動,一個人影向西奔了下去。他精神一振,提氣疾追。

那人影奔跑一陣,輕輕拍掌,遠處有數人拍掌相應。文泰來見對方人眾,悄悄跟蹤。那人一路向西,不一刻已到郊外。四周地勢空曠,文泰來怕他發覺,遠離相隨。行了七八里,那人向一座山崗上走去,便跟著上山,望見山頂有座屋宇,料來那人定是向屋走去,於是不再跟隨,縮身樹叢,抬頭望時,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那屋宇是座古廟,廟額匾上三個人字,朦朧微光中隱約可辨:「寶相寺」。

文泰來低呼:「倒霉!」跟了半天,跟的卻是要跟寺中和尚為難的流氓。轉念一想,既然來了,便瞧瞧到底誰是誰非,要是有人恃強凌弱,不妨伸手打個抱不平,聊泄數日來胸中惡氣。當下溜到廟邊,越牆入內,從東邊窗內向大殿望去,見一個和尚跪在蒲團上虔誠禮佛。過了一會兒,那和尚慢慢站起,回過頭來,文泰來眼見之下,不由得驚喜交集。

當日滕一雷等見火光中一人穿著長衫、蒙了臉從洞中躥出,忙上前兜截。那人喝道:「金笛秀才在此,你們敢追來么?」滕、顧、言三人對他都欲得之而甘心,不再去理會洞中那黑衣人,一齊急步追趕。滕一雷腳步最快,轉眼間已撲到那人身後,獨腳銅人前送,一招「毒龍出洞」,直向他後心點去。那人縱出一步,回手一揚,滕一雷急忙倒退,怕他金針厲害。那人其實是李沅芷,她披了余魚同的長衫,要引開敵人,好讓余魚同脫逃,手中扣了金針,敵人追近時便髮針抵擋。滕顧二人素知焦文期武功不弱,連他都死於金針之下,這金針自是厲害,黑暗之中不敢迫近,只得遠遠跟住,直追到孟津市上。其時天色已明。李沅芷見一家客店正打開門板,便闖了進去。

店伴嚇了一跳,張口要問,李沅芷掏出一塊銀子往他手裡一塞,說道:「給我找一間房。」店伴手電筒一掂,銀子總有三四兩重,便不多問,引她到了東廂一間空房裡。李沅芷道:「外面有兒個債主追著要債,你別說我在這裡。我只住一晚,多下來的錢都給你。」店伴大喜,笑道:「你老放心,打發債主,小的可是大行家。」

店伴剛帶上房門出去,滕一雷等已闖進店來,連問:「剛才進來的那個秀才住在哪裡?咱們找他有事。」店伴道:「什麼秀才?」言伯乾道:「剛才進來的那個。」店伴道:「大清早有什麼人進來?你老人家眼花了吧。秀才是沒有,狀元、宰相倒有兒個在此。」

顧金標大怒,伸手便要打人,滕一雷忙把他拉開,悄聲道:「咱們昨晚剛劫了獄,這時風聲一定很緊,快別多事。」言伯乾對店伴道:「好,我們一間間房挨著瞧去,搜出來要你的好看。」店伴道:「啊喚,瞧你這副兇相,難道是皇親國戚?」這時掌柜的也過來查問了。顧金標不去理他,一把推開,闖到北邊上房門前,砰的一聲,踢開房門。房內一個大胖子吃了一驚,赤條條地從被窩中跳了出來。顧金標一見不對,又去推第二間房的門。那大胖子滿口粗言穢語,顧金標的十八代祖宗自然是倒上了大霉。

客店中正自大亂,忽然東廂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美貌少女走了出來。言伯乾回頭一望,只覺這少女美秀異常,卻也不以為意,仍是挨房尋查。李沅芷換了女裝,笑吟吟地走出房外。剛到街上,只見一隊捕快公差蜂擁而來,原來得到客店掌柜的稟報,前來拿人了。

余魚同見勁敵已被引開,持劍出洞。彭三春和宋天保、覃天丞上前夾攻。余魚同展開柔雲劍術,三四招一攻,又把本已受傷的覃天丞左臂刺傷,乘空躥出。彭三舂三節棍著地橫掃,余魚同身子縱起,三節棍從腳下掠過,忽然「啊喲」一聲,向前摔倒。彭三春和宋天保大喜,雙雙撲來,滿擬生擒活捉。不料想他突然回身,左手揚處,一大把灰土飛了過來,彭宋二人登時滿臉滿眼儘是塵沙。這些灰土就是他們燒草熏翻時留下來的。彭三春著地滾出數步,宋天保卻仍然站在當地,雙手在臉上亂擦。余魚同挺劍刺進他的左腿,轉身便走。

彭三春擦去眼中灰土,只見兩個師侄一個哼,一個哈,痛得蹲在地下,敵人卻已不知去向。彭三春又是氣惱,又是慚愧,給兩人包紮了傷門,叫他們在山洞中暫時休息,角己再出去追蹤。沿山道走了七八里路,卻遇見了言伯乾、滕一雷等人。哈合台又和他們在一起了,還多了一個不相識的,這人四十上下年紀,背著個鐵琵琶,腳步矯健,看來武功甚精。

言伯乾見師弟在路上東張西望,神態狼狽,忙上前相問。彭三春含羞帶愧地說了,幸好滕一雷等三人也是一無所獲,大家半斤八兩。

回到山洞,言伯乾給彭三春引見了,那背負鐵琵琶之人便是韓文沖。他在杭州給紅花會擺布得哭笑不得,心灰意懶,王維揚要他回鎮遠鏢局任事,他無論如何不肯,反勸總鏢頭及早收山。王維揚和張召重在獅子峰一戰,死裡逃生,心想此後幫紅花會固然不行,跟他們作對也是不妥,事在兩難,聽韓文沖一說,連聲道:「對,對!」便即北上,去收束鏢局。韓文沖自回洛陽,滿擬從此閉門家居,封刀退出武林,哪知卻在道上遇見了正要上杭州去找他的哈合台。他不願再見武林朋友,低頭假裝不見,但他背上的鐵琵琶極是起眼,終於躲不開,給哈合台認了出來。

兩人在客店中一談,韓文沖把焦閻三魔送命的經過詳細說了,哈合台才知金笛秀才和紅花會果然不是他們仇人,他對余魚同很有好感,忙約韓文沖趕去解救。韓文沖不想再混人是非圈子,但哈合台說,只有他去解釋,滕顧兩人才不致跟余魚同為難,否則傷了此人,日後紅花會追究尋仇,他焉能置身事外?韓文沖一想不錯。兩人趕到孟津,正逢滕一雷等從客店中打退公差奔出。五人會合在一處,回頭來找山洞中的黑衣人。

余魚同逃離險地,心想仇人中三個好手都追李沅芷去了,她一個少年女子,如何抵擋,甚是憂急。一路尋找,不見影蹤,尋到孟津郊外。知道公門中識得自己的人多,不敢尋將下去,挨到晚上,闖到一家小客店歇了。這一晚又哪裡睡得著?心下自責無情,李沅芷兩次相救,然而眼前心上,仍然儘是駱冰的聲音笑靨,遠遠聽得「的篤、的篤、瞠瞠」的打更聲,卻是已交二更天了。

正要朦朧合眼,忽然隔房「冬弄」一響,有人輕彈琵琶。他雅好音律,側耳傾聽。琵琶聲輕柔宛轉,盪人心魄,跟著一個女人聲音低低地唱起曲來:「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憂,不重不輕證候,甘心消受,誰教你會風流?」

他心中思量著「多情便有多憂」這一句,不由得痴了。過了一會兒,歌聲隱約,隔房聽不清楚,只聽得幾句:「……美人皓如玉,轉眼歸黃土……」出神半晌,不由得怔怔地流下淚來,突然大叫一聲,越窗而出。

他在荒郊中狂奔一陣,漸漸地緩下了腳步。適才聽到的「美人皓如玉,轉眼歸黃土」那兩句,盡在耳邊縈繞不去,想起駱冰、李沅芷等人,這當兒固然是星跟流波,皓齒排玉,明艷非常,然而百年之後,豈不同是化為骷髏?現今為她們憂急傷心,再過一百年想來,真是可笑之至了。言念及此,不禁心灰意懶,低頭亂走,見前面山腳下一棵大樹亭亭如蓋,過去坐在樹下休息一陣。連日驚恐奔波,這時已疲累非凡,靠在樹上,蒙蒙曨曨地便睡著了。

睡夢中忽聽得鐘聲瞠瞠,一驚而醒,一抽身邊金笛沒抽到,想起早已被顧金標搶去,不覺啞然。這時天已黎明,鐘聲悠長清越,隱隱傳來。他睡了半夜,精神已復,心想:「暮鼓晨鐘,真是發人深省。」信步隨著鐘聲走去,原來是山崗上一所寺院中所發。依著山道上崗,見廟宇已頗殘破,匾額上寫著「寶相寺」三字。

走進大殿,見殿上一尊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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