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最後一撥客人離開,愛琳換上舒適的家居裙,走到家裡的收訊室。她雙腿移上長椅,良久地坐著,雙眼無神看著前方。雖然天氣溫暖,她卻依舊在毛毯下發抖,手腳冰涼。在她的吩咐下,一個女僕生起了屋內壁爐,並給她端來一壺熱茶,但任何東西都趕走不了寒冷。

她聽見屋外清掃的動靜和僕人們上下樓梯的腳步聲。還有一堆事等著她去做,清點家用,和菲科斯太太商量哪個房間該添置什麼。但是愛琳似乎無法擺脫這麻木的狀態。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架齒輪機械被破壞掉的鐘,凍結在原地又無用。她躺在長椅上,直到壁爐的火轉為微弱,透過窗帘照射進的陽光轉為日落時分的金黃。輕微的聲響把她驚醒,她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馬克斯走進房間。他走到壁爐旁瞪著她,彷彿她是他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個難題。

「什麼事?」她皺眉問,揉揉眼睛並坐起身。

馬克斯點上燈,坐到長椅旁邊,「菲科斯太太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愛琳搖搖頭,「我只是太累了,等會兒會吃的。」

她的哥哥皺起眉頭,「你看上去臉色很差。」

「謝謝。」她干啞著說,「我說過了,我覺得很累。我想休息,這就是——」

「你已經睡了一整天——這也沒讓你好過一點啊。」

「你想幹嗎,馬克斯?」她的聲音里有絲惱怒。

他則開始思考,邊把手插進背心口袋裡邊思索著。他最終瞥向她的膝蓋,「我來是想跟你請求件事。」他粗聲說。

「什麼?」

他指指她的腿,「我可以看看嗎?」

愛琳茫然地瞪著他,「我的腿?」

「是的。」馬克斯坐上長椅的另頭,面無表情。

他以前從來沒有提出過這等要求。這麼多年後為什麼突然想要看看她的腿?愛琳不清楚他的動機,而且她也累得無力再去多想。給他看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她想著。她踢掉拖鞋。雙腿在裙子下是光裸的。她把腿擱到長椅墊子上,猶豫半晌後終於拉開裙子顯示出自己的膝蓋。

看到她的腿後,馬克斯並沒有她想像中那樣屏息,而是沒什麼反應。他黑色的眼眸掠過粘連的疤痕、粗糙的表皮、凹凸的肌膚,最後停留在她光潔白嫩的雙腳上。愛琳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直到自己的肺里像火燒般拉緊時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摒住呼吸。她緩慢地呼出長氣,知道現在可以全然而絕對地信任馬克斯。

「的確不漂亮,」他終於開口,「但也沒我想像的那麼糟。」他小心地幫她把裙子拉下來。「有些事情本沒有那麼糟糕,但人們總把它想像得很糟。」

愛琳好奇地看著這個有著過分保護欲、意志堅定、為她所深愛的哥哥。孩提時代,兩人之間更像是陌生人。但自從父親死後,馬克斯已經證實自己能夠成為令人尊敬、關心他人的男子漢。和她一樣,他勇於承擔過錯,表面嚴厲內心溫柔。和她不同的是,即使真相很痛苦,他也坦誠地過分。

「為什麼你突然想看這個了?」她問。

他露出半自嘲的微笑,讓她吃驚不已,「我一直不知道該拿你的事怎麼辦,我寧可希望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知道自己某些方面的確讓你失望了。看到你的腿,又想到自己根本無能為力,該死的真讓我難受。」

她困惑地搖搖頭,「馬克斯,你根本無法阻止那場災難發生呀。這和你的責任感沒有關係,你不這麼認為嗎?」

「這個世上我愛的人寥寥無幾,」他喃喃地說,「你和奧莉維亞就是其中的兩個——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換取你們中任何一人的痛苦。」

愛琳向他微笑,感覺到內心的麻木被一股暖流解開。但拋開所有的東西不談,她迫切地想問他一個嚴肅的問題,但內心仍掙扎著想壓碎那股微弱的希望,「馬克斯,」她吞吞吐吐地問,「如果你愛上一個女人,像這樣的傷疤是否會讓你停——」

「不會。」他肯定地打斷她,「不,我不會因為這個而放棄。」

愛琳困惑想著他是否說了真話。也許他只是想保護她,所以才這麼說。但馬克斯不像是那種撒謊安慰別人的人。

「你相信我嗎?」他問。

她不確定地看看他,「我想相信你。」

「你先前說我選伴要求完美,其實不對。我的確喜歡外表美麗的女人,但這不過是一種需求。一個外表太過完美的男人也是一種假象。」

愛琳吃驚地怔住,仔細審視他寬闊的身體,粗礪的下顎,濃眉下的一對黑色銳利雙眼。「你很有魅力。」她真誠地說,「也許不是肖恩先生那種俊美……但很少男人和你一樣。」

她的哥哥聳聳肩,「相信我,這沒有關係,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樣子——或缺陷——會成為什麼障礙。反倒讓我可以更公正地觀賞外表美——但以你這樣外表的人很難欣賞到這點。」

愛琳皺起眉,納悶他是褒或是貶。

「這的確很難,」馬克斯繼續說,「對你來說更難理解。因為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子,自己身上的缺憾會讓你感到羞愧並想儘力掩蓋缺陷。你從來沒有安心過,對不對?」

愛琳靠上長椅的頂端,搖搖頭,「我討厭這些傷疤。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擺脫掉它們。但是我無能為力。」

「就像邁肯永遠改變不了他的出身一樣。」

「如果你想在兩者間劃等號,馬克斯,這根本不一樣。我從來不在意邁肯的出身。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我愛他——」她突然停住,開始領悟到他的話外之意。

「你不覺得他對你的腿也是這麼看的么?」

「我不知道。」

「看在上帝份上,告訴他真相。此刻不該讓你的自尊再主宰下去了。」

他的話突然引發她的憤怒,「這和自尊無關!」

「哦?」馬克斯諷刺地看她一眼,「你不敢告訴邁肯你沒有以前完美了,這不是自尊是什麼?」

「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抗議。

他的嘴唇不耐地咧開,「也許問題的確不簡單——但結果是一樣的。表現得成熟一點吧,承認你的瑕疵。給那可憐的魔鬼一絲機會,讓他證明他對你的愛不會變。」

「你簡直不可理喻,」她憤懣出聲,真想扇他一耳光。

馬克斯冷冷地微笑,「去找他,愛琳。否則我就自己去告訴他。」

「你不能這麼做!」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他提醒她,「5分鐘後我就去倫敦,不管你去不去。」

「看在上帝份上,」她大喊,「你能不能別再指使別人該怎麼做?」

「事實上,不能。」

他的回答讓愛琳哭笑不得。「今天之前你還不想讓我和邁肯來往,為什麼現在改變主意了?」

「因為你已經31歲而且還未婚,我感覺到這是唯一可以擺脫你的機會。」馬克斯露齒一笑,急忙躲開她的粉拳,然後一把緊緊抱住她,「而且我也希望你幸福。」他靠著她的頭髮喃喃地說。

愛琳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自己熱淚盈眶。

「我怕邁肯會傷害你。」馬克斯繼續說,「一開始他的確想這麼做。可他雖然揚言要繼續,但他沒有執行自己的計畫。即使他認定你背叛了他,他還是剋制不住地愛你。今天他離開時的樣子真的……失魂落魄。我終於明白,只有離開你才會讓他變得危險,正如離開他你也會危險一樣。我同情那私生子,每個男人都害怕受這樣的傷害。」馬克斯摸索出一塊手帕,「在你弄壞我的外套前,拿著這個。」

愛琳抽泣著站直身,她感覺自己脆弱無比,好象剛被他推到懸崖邊一樣,「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你不喜歡冒險嗎?其實我也不喜歡。」

「我記得,自己說的是不必要的冒險。」他柔聲回覆,「但眼前這個是必要的,不是嗎?」

愛琳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她在想著,不管她選擇怎麼做,她都無法否認內心那股壓倒性的渴望,一種想要改變自己後半生的渴望。即使邁肯離開英國,苦難也不會結束。過去的12年來內心沒有平和,以後更不會有。這項認知讓她感覺難過,害怕,還有一種奇妙的高興。一項必然的冒險……

「我要去倫敦,」她說,聲音里的顫抖只剩下些許,「只要幾分鐘換衣服就好。」

「沒時間了。」

「可是我不能穿著這個在大庭廣眾——」

「船開了你就趕不上了。」

愛琳像被觸電般迅速套上先前扔在地上的拖鞋,「馬克斯,你務必要讓我及時趕到那兒!」

雖然馬克斯建議她在到倫敦的途中要休息一下,但愛琳幾乎整夜都醒著。她瞪著馬車外黑漆漆的景色,內心打成結又扭曲不安。她擔心的是,能否在邁肯乘座的大布列顛號開船之間找到他。夜色中打破寂靜的唯一聲音,就是坐在對面的馬克斯熟睡中發出的鼾聲。

黎明前夕她終於精疲力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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