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瀨闔上早就記住哪一頁有什麼照片的資料夾,身體靠在椅背上。眼睛深處隱隱作痛,脖子也很僵硬。他用力伸直雙臂,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坐在斜對面的後輩刑警石野抬起頭,和他對望了一眼。高大的年輕刑警苦笑著。
「你好像很累,今天就早一點回家吧。」
早瀨看了一眼手錶,晚上八點多。
「對啊,即使留在這裡,也不可能等到什麼好消息。」
石野左右張望,確認四下無人後,微微站了起來。
「聽說最近一課的人晚上都不留宿了。」
早瀨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對啊。」
「這起命案到底要怎麼解決?」
「不知道。」早瀨偏著頭回答。
最近每天都開偵查會議,但報告的內容一天比一天無聊。
目前的偵查重點在於調查本案和今年春天,在世田谷區發生的強盜事件之間的關聯,因為兩起案子都是獨居的老人家中遭到竊盜,犯案時間和弄亂房間的方式都有共同點。原本和早瀨搭檔的柳川立刻著手那起案子的偵查工作,整天都單獨辦案,從來沒有向早瀨打過一聲招呼,對早瀨來說,行動反而更方便。
早瀨認為這起命案和世田谷的事件沒有關係,世田谷事件只是一起單純的強盜案,最重要的是,世田谷事件中並沒有黃花遭竊。
他不忍心責備指揮搜查的人,他們並不知道盆栽被偷的事,或許有接到報告,但可能他們認為和本案無關。如果早瀨不說,他們不可能想到和命案的關聯。
黃花應該是破案的重大關鍵,充分利用這個關鍵是身為轄區刑警的自己想要偵破這起案子的唯一方法。
想談交易,至少自己手上要有牌——蒲生要介的話始終在他的腦海中縈繞。那個男人知道什麼,也許已經察覺了命案的真相,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問他。
出示怎樣的王牌,才能讓蒲生要介的態度軟化?
早瀨思考著這個問題,決定重新檢討這個案子。他聯絡了秋山梨乃,一起察看命案現場也是其中一個環節。
然而,到目前為止,他沒有掌握任何線索。雖然掌握了黃花這個關鍵,卻遲遲無法踏出下一步。
早瀨拿起放在桌子下的公事包,把資料夾塞進公事包,對石野說了聲:「我先走了」,然後站了起來。
「喔,辛苦了。」
石野正在用電腦寫報告。他目前正在調查秋山周治的人際關係,早瀨在他身後看著電腦螢幕,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因為報告的內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被害人曾經去過大學?」
「對啊。」石野回頭看著他,「差不多一個半月前,被害人去了母校的研究室,找了和他同屆的教授。」
「被害人的母校是……」
「帝都大的農學院生物系,現在已經改名稱了。」
「他去幹什麼?」
「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好像要求做一個監定。」
「監定什麼?」
「呃,」石野看著手邊的紀錄內容,「DNA分析,他拿了植物的葉子,問研究室的人能不能協助他監定種類,因為不是太困難的監定,所以就答應了。」
「是什麼特殊的植物嗎?」
「不,好像是一種牽牛花。」
「牽牛花……」
「教授說,那不是普通的牽牛花,而是容易發生突變的種類,有時候光憑外觀,可能無法判斷是什麼花,所以秋山先生才會委託研究室做監定。」
「之後呢?」
「秋山先生去拿報告時,是他最後一次去大學,之後連電話也沒打過。」石野說完後,納悶地抬頭看著早瀨問:「你很關心這件事嗎?感覺好像和命案沒有太大關係。」
「喔,不是,」早瀨輕輕搖了搖手,「因為在偵查會議上沒聽說這件事。」
「因為不值得在偵查會議上提出來,我們股長說,根本是在浪費時間。」石野聳了聳肩。
「是喔……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那就明天見。」早瀨輕輕拍了拍石野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走在路上時,他反覆思量著石野的話,秋山周治委託研究室分析DNA的花卉一定就是那種黃花,原來是牽牛花。原本他以為是更特殊的花,所以不禁有點意外。
這代表秋山周治本人在培育那種花時,並不知道花的種類。這個事實絕對不能忽略。秋山周治為什麼會這麼做?而且,種花需要種子,他從哪裡得到花的種子?
原本以為徹底調查了秋山周治的交友關係,沒想到仍然有很多無法了解的部份。早瀨再次深刻體會到,自己對被害人一無所知。
早瀨在月台上等電車時,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呼吸忍不住停了下來。是裕太打來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目前最不想交談的人,但是,他還是按下通話鍵。
「喂。」
「是我,裕太。」
「嗯,我知道。」
「對不起,打擾你工作了,現在方便嗎?」
「沒問題,什麼事?」
裕太停頓了一下說:「是關於案子的事,目前情況怎麼樣?」
「嗯……」早瀨覺得說謊也沒用,「老實說,案情陷入了膠著。」
「我就知道。」
「什麼你就知道?」
「因為網路上完全沒有後續消息。」
他似乎持續關心命案的發展。
「偵查工作並沒有停擺。」
「我知道,但如果抓不到兇手,根本沒有意義。」
中學生說話沒大沒小,而且因為無法反駁,所以更火大。
電車進站了,車門打開,但早瀨繼續在月台上和兒子講電話。
「一定會抓到。」
「沒騙我吧?」
「當然啊,爸爸會親手抓到兇手。」
電話中傳來嘆氣的聲音。
「沒關係,雖然最好是由你抓到,但任何人抓到都沒有關係,只希望案情不要陷入膠著。」
他似乎對在轄區分局當刑警的父親立功已經不抱希望了,照理說,早瀨應該覺得卸下了擔子,沒想到心理壓力反而更大了。
「我知道,一定會抓到兇手。」
「嗯,拜託了。」
「只有這件事嗎?」
「對,只有這件事,那你就加油羅。」
「好。」早瀨回答後,掛上了電話,他覺得有什麼苦澀的東西在嘴巴里擴散。八成是裕太看到偵查工作沒有進展,終於沉不住氣,打電話給自己。他為無法回應兒子的期待感到心浮氣躁。
下了電車後,他走進車站旁的便利商店買了便當後走回家,突然想到,這種生活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回到沒有人等待的家,吃不到別人親手做的料理,沒有說話的對象,疲憊不堪的身體倒在狹小的床上。
目前問題還不大,即使每天早上孤獨地醒來,還可以去分局上班,但是,退休之後該怎麼辦?一整天窩在目前住的套房公寓內,到底要做什麼?
想著想著,他不由得想到了秋山周治。那個老人如何過每一天的生活?聽秋山梨乃說,花才是他說話的對象,他真的對這樣的生活感到滿足嗎?
早瀨很希望在他生前多和他談一談,正因為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所以如今倍感懊惱。當初秋山周治救了兒子,至少應該登門造訪,好好向他道謝。聽說裕太曾經寫信向他道謝——
早瀨停下腳步,因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從內側口袋拿出手機,按了幾個按鍵。
「喂?」電話中傳來裕太的聲音。
「是爸爸,我有事想要拜託你,可以嗎?」
「什麼事?」
「你之前曾經寫信去感謝秋山先生,他有回信嗎?」
「有啊,怎麼了?」
「可不可以讓我看一下?還是說,你已經丟掉了。」
「當然沒丟啊,但是,你為什麼想要看?對偵查工作有幫助嗎?」
「不知道,只是我想多了解秋山先生。」
「喔,原來是這樣……」
「怎麼樣?如果你不願意,就不必勉強。」
「不會不願意啊,那要不要順便看一下其他的信?」
「還有其他信嗎?」
「有一兩封,還有賀年卡,我們每年都會互寄。」
早瀨完全不知道,他再度體會到自己是一個失職的父親。
「請務必讓我看一下。」
「好啊,我要怎麼拿給你?」裕太的聲音很興奮,似乎覺得自己可能對偵查有幫助,為此感到雀躍。
「今天太晚了,而且,你媽一定會不高興吧?」
「那要怎麼辦?」
「你可不可以把信和明信片拍下來,然後用電子郵件傳給我。」
「喔,對喔,好,我來試試。你的信箱沒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