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章

到母親打來的電話,知道這件事時,秋山梨乃正走在新宿的街頭。新宿大道上依舊人山人海,如果要注意別撞到迎面走來的人,就可能聽不清楚母親在電話中說的話。所以,她接起電話的同時,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子,仍然無法立刻理解母親在電話中說的內容。她停下腳步問:「啊?你說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母親素子的聲音有點緊張,「尚人死了,聽說是從窗戶跳樓自殺的。」

梨乃握緊電話,愣在原地。

當天晚上,她回了橫濱的老家。她目前獨自住在高圓寺,但家裡沒有適合參加守靈夜和葬禮穿的衣服。她穿了三年前,祖母去世時買的黑色洋裝,原本擔心穿不下,但現在身上的肌肉比以前少了很多,所以穿起來反而有點松垮。

鳥井尚人是梨乃的表哥。父親正隆有一個妹妹,尚人是她的長子。

聽父親正隆說,尚人是在天亮前,從位在川崎的公寓跳樓身亡。那時候,姑姑、姑丈和表弟知基都在各自的房間內睡覺,所以,當然沒有人發現他跳樓。樓下的住戶聽到動靜後被吵醒,發現地上有一具滿是鮮血的屍體,立刻報了警。當警官上門調查,問鳥井家是否有人不見了之後,姑姑去尚人的房間察看,發現房間內沒有人,窗戶敞開著,才發現尚人死了。

「不知道佳枝得知墜樓的是尚人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光是想像這一幕,身體就忍不住發抖。」素子一臉沉痛的表情,身體也忍不住搖晃了一下。佳枝是尚人的母親,也就是梨乃的姑姑。

警方調查了尚人的房間,並沒有發現遺書,但認為沒有他殺的跡象,意外墜樓的可能性也很低,所以判斷應該是自殺。

「聽說他們完全搞不懂尚人為什麼會自殺,前一晚全家人一起吃晚餐,尚人的樣子並沒有什麼異常。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正隆眉頭深鎖地說。

翌日,梨乃和父母一起搭計程車前往殯儀館。三個人在車上都沒有說話。梨乃回想起和尚人之間的回憶。對梨乃來說,尚人是為數不多的同輩親戚之一,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兩家人也曾經一起去旅行。當初也是因為比她大一歲的尚人去上游泳課,她才會受到影響,開始學游泳。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殯儀館。梨乃向姑姑和姑丈表示哀悼時太難過了,不敢正視他們的臉。佳枝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失去了哥哥的知基坐在離大家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梨乃走過去向他打招呼,他「嗨」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下來。他比梨乃小兩歲,上個月才終於成為大學生,但身材很瘦,所以看起來像中學生。

梨乃坐在他旁邊,抬頭看著祭壇上的尚人遺照。相框中的尚人面帶笑容,一頭金髮,耳朵上戴著耳環。梨乃想起之前他在live house表演時,有許多女孩子熱情地為他歡呼。

「真令人難過。」梨乃看著遺照嘟噥道。

知基吐了一口氣,「我還無法相信,覺得很不真實。」

「聽我說,我相信已經有很多人問你相同的問題……」

「自殺的原因嗎?」

「嗯。」

知基搖了搖頭,回答說:「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哥在想什麼,看起來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過得好不好。也許他在為我們完全無法想像的事煩惱。」

「是啊。」梨乃回答。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麼認為。時下年輕人的自殺率增加,但很少有家屬知道他們自殺的動機。

尚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很出色,他在學校的成績優異,有繪畫的才能,運動能力也很強,但並不是沒有煩惱。

去年,他向大學申請退學。雖然他具備了多方面的才華,但他最終選擇了音樂作為自己的志業。他從高中時代就和朋友組了樂團,如今終於下定決心要向職業樂團進軍。梨乃曾經多次去現場聽他們的演奏,雖然她對音樂一竅不通,仍然可以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光芒,所以,發自內心地祈禱他們可以成功——

祭壇旁掛了一張放在畫框里的畫,巨大的老鷹試圖抓一隻小兔子。

「這是尚人畫的嗎?」

「對啊,」知基回答,「他讀小學的時候畫的。」

「小學時?是喔。」她重新打量著那幅畫,發現動物畫得栩栩如生,自己絕對畫不出來,「他最近沒有畫嗎?」

「嗯,我記得他在中學的時候就沒再畫了。」

「為什麼不畫了?」

「不知道。我問過他一次,他叫我少羅嗦。」

「是喔……」

身旁有動靜,梨乃抬頭一看,身穿禮服的秋山周治嘴角露出落寞的笑容。

「爺爺。」梨乃叫了一聲。周治是正隆和佳枝的父親。

「你受驚了,」他拍了拍知基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有沒有好好吃飯?這種時候,你要更加堅強,雖然會難過,但小心別搞壞身體。」

「我知道,其他親戚也說,我以後就是家裡的長子了,但是,即使突然這麼對我說,我也……」知基低下頭,雙手抱著頭。

「不必勉強,現在只要考慮自己的事就好。」周治看向祭壇,「尚人今年幾歲了?比梨乃大一歲吧?」

「對,今年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接下來才是人生的美好時光啊。」周治把手伸進上衣的內側,拿出一個信封,「這個也沒辦法交給他了。」

「這是什麼?」

周治「嗯」了一聲,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紙。

「你們還記得以前大家一起去這家餐廳吃過嗎?梨乃,你應該也有去。」

那是位在日本橋的一家名叫「褔萬軒」的知名西餐廳餐券。

「我記得,」梨乃說,「大家一起去的,那裡的炸牛排咖哩好吃得要命。」

「沒錯沒錯,」周治眯起眼睛,「尚人也這麼說,上次見到他時,剛好聊起這件事。他說忘不了當時吃的炸牛排咖哩,想帶樂團的朋友一起去吃,還說那家餐廳太貴,要等賺到大錢後才有辦法去。」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打算送他這些餐券嗎?」

「對,可惜來不及了。我今天帶來,打算把這張餐券放進棺材。」

周治把餐券裝回信封,放回內側口袋,然後轉頭看向梨乃。「梨乃,你最近好嗎?」

「嗯……馬馬虎虎。」

「游泳呢?已經完全不遊了嗎?」

一旁低著頭的知基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梨乃他們。可能是因為聽到了「游泳」這兩個別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字,但周治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沒有移開視線,點了點頭說:「對,完全沒遊了,對不起。」

周治突出下唇,把手放在臉旁輕輕搖了搖。

「不必道歉,既然你這麼決定了,這樣就好。」

梨乃點了點頭,垂下眼睛,她不忍心讓年邁的祖父為自己擔心。

她從小就很會游泳,在游泳班立刻被轉到選手組。第一次參加比賽時,在三年級組中獲得第三名。四年級的夏天參加了全國比賽,她挑戰了五十公尺的自由式,獲得第六名。

之後的發展也很順利,她沒有經歷太大的瓶頸,不斷挑戰大型比賽,都得到了出色的成績。上中學後,她開始朝向參加奧運的目標邁進。事實上,她也獲選為青年組的日本代表,曾經去海外遠征。

高中時代是她的黃金時期。她連續三年參加了全國高中運動大會,每一年都獲得優勝,甚至有時候在多個項目中獲得優勝。

高中三年級時,她參加了亞運會,而且在個人混合泳接力賽中獲得金牌。她至今仍然無法忘記當初回到成田機場時的情景。當她得知大批媒體是在守候自己,忍不住目瞪口呆。

她的父母也興高采烈。當她去參加國際比賽時,無論去哪個國家,都會前往聲援。父親正隆的年假幾乎都消耗在這件事上。

回想起來,那時候是巔峰時期。當時做夢也不會想到,三年後會是如今的狀況,更無法想像自己竟然無法游泳——

「梨乃,」聽到叫聲,梨乃回到了現實。周治的手放在她肩上。

「很多事並不是只有唯一的答案,所以不必急著下結論。無論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也會一直為你加油。」

梨乃笑了笑,「我沒事,爺爺,謝謝。」

周治頻頻點頭。

「梨乃,你目前住在高圓寺嗎?」

「對啊,是女子專用公寓,怎麼了?」

「那離我家很近,既然你不游泳了,應該有時間吧?下次記得來家裡玩。」

「喔,對喔,我記得爺爺家以前有很多花。」

「現在也有很多花,你可以來看。」

「好,我一定去。」

「真希望尚人也可以看看那些花。」周治抬頭看著遺照,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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