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四 為婦之道 第二章 莫提當年勇

終究不是當年了,腳下青瓦不時發出的吱咯脆響提醒著顏如語這個慘痛的事實,早知今日,當初真不該將功夫全盤扔下。

區區一個四品武將的府邸足足佔了七八畝地,高手如雲雖然未必見得,從容來去也的確不可能。顏如語逡巡小半個時辰,用心記下出入路徑,四周門戶,深吸口氣,翻身輕輕巧巧跳下,抽刀挑開窗格,無聲無息地摸了進去——偌大一間房,被一面巨碩屏風格成兩半,屏風上繪的是五胡亂華烽煙圖,神完氣足,一望而知是名家手筆,外間有人低語,燭光不算分明,只能瞧出兩個隱約人形;內間三座獸紋檀木書架呈品字排列,正南方一架高案,擺了文房四寶書信卷札,太師椅上火雲絨墊有挪動痕迹,一枝狼毫筆滾在白紙上,洇開一片墨跡,顯然適才有人匆匆離開。

果然不錯,這裡就是羅珙尰的書房重地,顏如語心中有數,摘下顆暗扣,將藥粉輕輕灑在蠟燭上,又小心自鞋底拔出根繡花針,撩開椅墊反插入交椅木紋里,正心滿意足準備離去,打眼看見案牘正中一件公文封套,火漆封妥但是未捺封印,顏如語心裡頓時有了計較——

只是外間談話聲忽然大了,一個人怒沖沖道:「我說你輕舉妄動,你還不信!曾老兒眷養刺客和我作對,朝中無人他焉敢如此!你說那個給莫水窈治傷的,到底是什麼人?曾老兒家裡,到底窩藏了多少亡命之徒?」

「父親只管寬心,依我看,只要咱們這一本參倒了曾家老二,主事人自然會浮出水面,到時候,哼哼。」

「不要打草驚蛇,小兔崽子在咱們手裡,諒他也不敢玩花樣,你派幾個人守在曾家附近,風吹草動一概回報。」

「父親是怕他們舉家出逃?」

「不錯,總而言之,此事決不能有一人一字離了扶蘇鎮,你明白了?」

「孩兒這就去辦。」

「你先招呼兩個人進來,這份奏章,要十萬火急送上京城去。」

顏如語正準備原路摸出去,聽見這話,又把身子朝陰影里縮了縮,她自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等著看場好戲,羅珙尰再怎麼精明,也斷斷想不到,奏章里已經替換了那份要命的宗卷。門外一陣系索聲,聽起來像是有七八個人正向這邊走來,步輕氣沉,個個都是高手——顏如語忽然覺得不對了,取一份公文,哪裡需要這許多人手,難道說自己已經暴露了身形?無數念想在腦海中急急閃過,顏如語忽然明白了過來,黑夜中,鴨油蟹黃的香氣若有若無,誘惑人腸腹轆轆生飢,是了!

她已經沒有退路,一刀劈開屏風,直竄了出去。

鏈子槍,袖鏢,鐵蓮子,飛刀……二三十樣暗器撲面而來,八個男子閃身間封死了她的前後四向,羅珙尰的府內,赫然藏著八卦刀陣。

乾坤互換,震兌呼應,八柄刀合成了一面網,綿綿不絕,遙相呼應。顏如語出刀如電,旋身間連架八刀,一刀沉過一刀,一式重過一式,到了最後一刀,顏如語內息已經不足,左膝一軟險些跪倒,而第二輪刀網又一次逼近過來,包圍圈縮小了三寸。

「破月刀?」羅之涯略略驚詫,冷笑:「恐怕不是正牌的破月刀吧?當真是顏小朔到了,哪裡還有我們的命在?」

羅珙尰也拈鬚笑道:「江湖傳聞,多半是有些誇大之辭的,看來朔望雙俠也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何止是徒有虛名?帶著點心上門,難不成顏女俠準備餓了墊墊肚子?倒難怪是這麼副尊容,哈哈。」父子倆似乎算定這蒙面客絕非八卦刀的對手,好整以暇地說笑起來,「我聽說朔望雙俠都是精瘦身形,這莫不是雙俠合一了吧?」

顏如語聽得臉上一陣冷一陣熱一陣紅一陣白,不錯,八卦刀移宮換位間是有空擋的,但是她的刀早沒有昔年隨心,就連自保也是不能,何況是破陣?眼看八人再近一尺,就成了先天內八卦的陣勢,顏如語焦慮萬分,虎口酸麻,幾次拿捏不住刀柄,但是竟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勢已去,無計可施。

「著!」兩股勁風,屋內雙燈齊滅,羅之涯大叫一聲「當心」,朔望雙俠是出名的夜行客,傳說中雙目可以夜讀,燈火一滅顯然大佔便宜。

但是沒有人動,連呼吸似乎都已經停頓了。

良久,極度緊張後的一聲大笑:「我們差點真的被唬住了——少奶奶,從哪裡弄了把刀糊弄我們?」

微弱的燭光再度燃起,刀網中間,顏如語紋絲未動,她黑巾蒙面看不清楚表情,但是眸中閃爍,眼帘微抖,顯然也是極度不適應那驟然的黑暗,如果剛才八卦刀陣發動,她必死無疑。

「兄弟們抓活的,明兒把她們娘兒倆打包送去曾府,看看曾老頭子有什麼話說。」羅之涯笑得更加放肆,「還有外面那位兄弟,賞個臉進來一敘吧?」

「就憑你們?只怕還不配我出手。」一個粗啞嗓音響起,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高瘦青年,斗笠下白紗蒙面,手中一柄白刀如欲圓之月,和顏如語手裡的彎刀正好湊成一輪。。

羅之涯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在場的每個人都猜到了來人的身份——破月雙刀合璧,本來就是武林中的傳奇。今天犯了什麼邪?居然能招惹雙俠同時駕臨?

更吃驚的是顏如語——那個人身上穿的是曾九霄昔年的舊袍子,壓低的聲音里還藏著女子的尖音,居然是莫水窈,她這個時候大模大樣走進來,不是送死么?

莫水窈若無其事,依舊神氣十足大喝一聲:「破月離手刀!」

她手中刀已經呼嘯著飛了出去——破月離手刀是朔望雙俠的絕殺招式,平平凡凡的離手刀中藏了無窮變化,好像是月光凝聚的刀之精魂,若不血刃,絕不著陸。這一式威名實在太大,首當其衝的二人沒有多想不敢單挑,齊齊後退了一步,八柄刀一起接下,顏如語心中雪亮,已經趁機直掠了出去。

那柄「破月刀」在刀網中碎成齏粉,眾人這才發現,那不過是大半麵糰扇,塗了些石灰銀粉而已。莫水窈看得有趣,嘻嘻笑了出來。

「你好端端的,學我哥哥做什麼!」顏如語回頭埋怨,她雖然跳出八卦陣,但是想要脫身依舊難如登天。

莫水窈渾然不懼,反唇相譏:「專心打架,心無旁騖!」她雙足斜踢,一對高齒木屐飛了出去,身量頓時矮了一截。

顏如語愕然:「什麼?」

莫水窈道:「廢話太多,全天下人都忘了顏小朔是誰,只有你還記著!」

好像一桶雪水當頭澆下,顏如語霍然開朗:「我明白了,你替我擋三招。」

她已經第二次躍了出去,足尖在屋頂一蹴,破月刀離手而出,漆黑的彎刃好像破除了一切規則,在刀網間拐出奇異的弧,叮叮跳躍,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橫斬向羅之涯的胸膛。

莫水窈幾乎和她一起躍出,袖間小劍青蛇般滑進掌中,橫挑開斬向顏如語的刀鋒,折腰閃過下三路的攻擊,腰傷牽動,她一個踉蹌滿頭是汗,但借著那一跌之力,袖劍直挑向踏足「離」位男子的小腹,也不管眼前是八卦陣還是九卦陣,毫無章法,見人就打。

但破月刀還是虛晃,在半空划過一道大圈,迴轉顏如語手中,顏如語半空抓刀直掠而下,莫水窈腰肢一挺,袖劍作豎碑式一轉,替她架開第二輪攻擊。顏如語人已越過八卦陣,不偏不倚直奔羅之涯,羅之涯也不躲,反手拔刀,只是電光石火間顏如語鋒刃已至,在他腰間一挑,腰刀落地,羅之涯險些抓在刀鋒之上,顏如語橫刀直對他丹田:「叫他們住手。」

羅之涯滿頭冷汗,也不知道這個肥胖婦人怎麼就在頃刻間多了種旁若無人的氣勢。他還想硬挺,一旁的羅珙尰已經嘆道:「都住手吧,曾夫人好功夫。」

顏如語輕輕揭開蒙面巾:「不敢當,羅將軍,把我兒子還給我。」

羅之涯心中一千一萬個不服,但是成王敗寇他也無話可說,只好笑道:「嫂夫人,怕是有些誤會吧?你這樣闖上門來,只怕曾兄那裡——」

顏如語冷冷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你們說的,把兒子還我,我拿腿走人就是。」

羅家父子對了個眼色,點了點頭。

顏如語又是一笑:「大宅大院的,我小戶人家跑不來,煩請羅將軍將小兒送到馬廄,我帶了兒子就走,不給大傢伙添麻煩,水窈,走。」

莫水窈點點頭,斗室中變化少,八卦陣威力無窮暫且不提,這個地方畢竟是羅珙尰的機密所在,難免有些機關暗道一類,倒是馬廄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安全得多。

這時候天如墨色,東方已有啟明星升起,眼看著一夜中最黑暗的一段就要過去,轉眼就是天亮。兩個女人步步為營,在眾人環伺之下捱到馬廄,背後都是一身冷汗。

「娘——人家沒睡好吶!」曾熙官大聲嚷嚷著發泄不滿,下人們見情況緊急,也沒給這位小爺穿妥衣裳,匆匆披了件外衣就一路抱來。曾熙官一見娘親正準備跑過去,被羅珙尰一把扯住:「少夫人,咱們一起放人。」

「將軍」,顏如語略福了福:「不是我信不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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