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 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十六章 無翼登天而去

「枝姐?」天顏做了一個但凡女人都明白的手勢,然後沈南枝這個「天顏如廁貼身陪護」就跟了過去,兩個女人一路嘰嘰喳喳,大致是「那些不要臉的臭男人有什麼好笑的」之類。

這群臭男人們笑得確實前仰後合,天顏面子薄,越走越遠,蘇曠正色:「不許笑了,這兒不是鬧的地方。」

「滾你的。」最是活躍的「龍王劍」陳阿龍第一個笑罵出來:「又不是我們開的頭。」

「此一時彼一時。」蘇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昨天打了一場硬仗,連挑了明月樓和寄傲山莊兩家人馬,尤其是明月樓,他們對冰湖渴念已久,剛剛上山樓主就折在蘇曠手下,一時群情激奮,大打出手,雖然沒出人命,但是銀沙教三個弟子受傷,尤其是天盪,還傷在了腿上。

晚間紮營休息的時候,柳銜杯見人人神色凝重,讓蘇曠出來說說笑話,這種事是當家本行,蘇曠想也沒想一口答允,但左一個笑話右一個笑話,大家只顧喊著「再來」,也沒人去休息。蘇曠眼珠子一轉,繼續:「江湖上有句俗話,叫『酒桌上的兄弟,茅廁里的閨蜜』,女人奇怪得很,一交起朋友來,必定要邀著她同去方便。話說許久以前,佞臣當道,國家大亂,有位幼年的王子逃到某處,為避追殺就男扮女裝,躲在後院子里,和一堆姑娘姐妹相稱。他原本就生得清秀如女子,一年半載的,居然沒人看出來。他學得行不擺裙笑不露齒,但就一條,那大家閨秀鴉雀無聲的小解功夫他怎麼也學不會。沒奈何,一到女人們扎堆的時候,他就央求三姑娘彈一段琵琶,或者講個笑話,然後躲到後頭自行方便。這三姑娘不勝其煩,可是父親說了,此子身負光複本朝的使命,無論如何要替他擔待……後來有一次,一場筵席上,三姑娘要彈琴,這位王子想也沒想就鑽進內室,可沒曾想這種場面下哪有彈琵琶的?三姑娘撫的是古琴,半天一聲,半天又一聲,只把我們那位小王子憋得拎裙子跑出來,央求道,好姐姐,講個笑話罷。那三姑娘大怒,本起臉說,能打就打,不能打你須早說,天寬地闊的哪兒不能自行方便,非要守在這裡等我的笑話?」

一時間眾人忍俊不禁,紛紛笑著站起來,「走走走,能打的自行方便去,這傢伙繞著圈子罵我們呢。」

蘇曠本來也就是那麼隨口一扯,但是到了第二天,天顏一喊「枝姐」,大家就一起怪笑,嘴裡嘀咕「還真是茅廁里的閨蜜哩」,天顏也不明究里,羞愧之下一次跑得比一次遠,非巨石崖縫不肯屈就。

蘇曠後悔得要死,他們畢竟不是在遊山玩水,兩個姑娘離開視線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在這當口,沈南枝一聲叫:「二公子——」

好個沈南枝,這等情急呼救依然喊得分毫不亂。蘇曠一提蛇矛,雪地上三點五點,飛奔而去。

真是白日見鬼了,巨石後,一片稍低空地之上,羽仗鼓吹一應俱全,兩列侍衛宮娥站得規規矩矩,除了沒有庭院樓閣,貴胄王族的擺設裝飾一應俱全,只是這些金碧輝煌就這麼露天擺在雪地上,說不出的詭異。一位年輕王子帶著金冠佩著長鋏,踞坐在錦墊上,身邊兩隻赤金丹鶴口中正裊裊吐著白煙。按衣飾品級,他應該是親王一類人物,但是當今的皇室之中哪有這號人?

天顏倚在他懷中,眼裡痴痴迷迷,帶著少女初見心中王子的仰慕和羞澀。而沈南枝站在正中氈毯上,好像正在極力抵擋什麼極痛苦的回憶。

「樂起。」王子手心虛抬,兩側笙瑟雙起,奏得是百鳥朝鳳於庭,但那笙瑟之內又多了一段塤樂,帶著原始的、讓人迷醉的臣服。

「大膽刁民,直視尊上,該當何罪?」居然有侍衛有模有樣地問話,兩柄長戟一指,肩與肘合,胯與腰合,身戟合一。打眼望去,連王子身後打扇的宮娥都是虛開門戶,三心內斂,沒有一個花架子。

「你再走半步,這個胖丫頭就沒命了。」那王子嘴角一抹淺笑,對著沈南枝招手:「來,到我這兒來。」

沈南枝提起左腳,好像想要向前邁,又似乎是要向後轉,失了平衡,一個踉蹌摔在地毯上,嘴唇顫抖,似乎是想要抗辯,又似乎是想要詛咒。那王子嘲謔般地看著她:「沒有用,你已經看見它了,來,來我這裡。」

「她不會去你那裡!」蛇矛像一枝金梭,從兩柄畫戟的戟方間穿過,蘇曠沉肩力壓,一腳邁了過去:「優門瞳術么?沒什麼了不起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南枝是一個多堅強的姑娘,你現在讓她看見的一切,她早就看過很多遍,也早就邁過去了。」蘇曠半跪下,伸出左手:「南枝,起來,這種心試我們回家做,不在這裡讓他看笑話。」

沈南枝眼裡淚水終於掉了下來,一把抓住蘇曠的左手抽噎著:「誰愛看笑話誰看!我是女人我還不許哭啦!我是很難過,我就是很難過,我父親瞧不起,哥哥寵著我覺得女孩子隨便玩玩就好,可他還是瞧不起!你們沒有一個人心裡瞧得起,機關暗器都是奇淫巧計!你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蘇曠你不要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一臉鬍子茬笑起來多難看!你可以找人切磋,我去找誰?你看看你這隻手,你自怨自艾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它和你的骨頭你的血肉結合的這麼精巧,你打人揍人它從來沒有脫落……它有多美?你真以為沽義山莊的東西是花銀子就能買到的?下次見面你可不可以說一聲,南枝你的手藝巧奪天工,而不是——你什麼時候和東籬兄成婚?你哭喪著臉幹嘛?我又沒死!」

有的人目睹過黑暗會消沉,有的人目睹過黑暗會樂觀,當然,也有人看過不想看的,會罵人。

那王子也蒙了,看著那姑娘爬起來,怒火中燒,「老娘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放倒過,姓蘇的我平時待你如何?」

蘇曠忙不迭點頭:「很好。」

「跟我砸!」沈南枝掰下白鶴的一條腿:「死物一個翅膀都不會動,砸!嵌很多寶石了不起么,密密麻麻發疹子一樣,砸!連張在雪地上能站穩的桌子都沒有,砸!這很精巧?紅紅綠綠俗不可耐,砸!嚯,還真有塊印,騙誰呀你,砸!還有你——你以為你真能扮年輕人,臉上的粉可以和面了,砸!」

蘇曠一柄蛇矛劈攔勾掛挑崩甩砸,正跟著沈南枝打砸得不亦樂乎,聽到最後一句,看看那王子:「連人也砸?」

「砸砸砸!我跟上崑崙是看你打架的,就沖著他做頂轎子都會壞在半路上,砸!」沈南枝一口惡氣出了大半,拍拍手:「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姑娘。」

「哈。」周圍傳出一陣鬨笑聲,沈南枝回頭看去,才發覺平地上,積雪下已經圍了不少人,柳銜杯等抱劍站在一角,隨時隨地應勢而動。沒有三分三誰也不敢上崑崙,既然來了,也都想要觀摩一番別家武鬥,像優門這樣吹拉彈唱俱全的班子,自然是一開場就陸陸續續吸引了不少來人,人人都是摒聲凝氣,以為要有一場惡戰,沒想到沈南枝大小姐脾氣又不合時宜發作,評點起人家器物不夠精美,立刻的一片笑聲。

「咳咳」,蘇曠也覺得這個打手扮演的不夠漂亮,想起自己身份來,亮亮手中玉葉:「請戰。」

周遭笑聲更響,一個年輕男子聲音道:「師父,這位仁兄是街頭混混出身不成?沒見打人,先砸場子。」

一個略蒼老聲音回答:「不可小瞧了他,你看他一柄長矛有刺珠之准,掄掃劈打之下,要砸酒壺絕不砸杯子,就這份準頭,你還要再練十年。」

蘇曠聞言一震,偷眼去看,見一個灰袍老者,腰間懸著一把越時古劍,頗有幾分廬中笑談天下的相國之氣,門下弟子都是灰衣、道髻,古越劍式,看起來像棵老松樹邊圍著一溜兒小松樹。他已知究竟,橫矛為禮:「點蒼派虞先生到了,失敬。」

那老者撫須莞爾:「老朽多年不問世事,不想當今後輩已有如此英才。」

「哪裡哪裡,虞老先生的七賢劍我——」蘇曠老毛病發作,正想賣弄博聞,按江湖禮節先頌揚人家武學兩句,就見柳銜杯眼裡不豫一閃而過,他猛警醒,臨時改口:「我了結這頭事情,改日再向虞先生請教。」

老者卻幾步走上前:「何須了結?庄夢蝶,你的玉葉早就被我一掌劈碎了,賴在雪山上不走,裝什麼神弄什麼鬼?」

那王子一樣打扮的人原來叫做莊夢蝶,玉碎下山本是眾所周知的規矩,輸了耍賴,那是人人都瞧不起的行徑。庄夢蝶一手攬著天顏,踱步而下,強敵環伺,他神色不變:「虞舜卿,我不過是二十年前賺了你一跪,何必如此趕盡殺絕?你知道我來做什麼,我——」

「不必多言,依照規矩辦事罷。」虞舜卿被他當眾揭破前事,幾分不快,手一讓:「請吧。」

庄夢蝶充耳未聞,輕輕抬起天顏下頜,直視她的眼睛:「蝶君莫怕,你看此處山河長寂,冰清玉潔,可做得你我二人的寢宮?」

他說得深情幾許,雪花拂過面頰,臉上脂粉消融,凝結在深深皺紋里,化成一道道妖艷的年輪。

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道他是真瘋還是裝痴,虞舜卿哼了一聲:「諸位不必理他,他扮了二十年的洛陽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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