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 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十四章 幾人為我怒入幽冥

組織開會是門大學問,「天下英雄雲集」這六個字聽起來風光,做起來著實是苦不堪言。英雄帖發給誰,不發給誰,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了願不願來,來了吃什麼住哪裡……全是問題。昔年少林有位方丈腦子一熱,非要在泰山開次武林大會,迄今還是名門正派告誡子弟的典例。

泰山是什麼樣的山?是孫雲平這樣的人一夜可以來回五六次的山。眾高手想上山抬腿就到,看煩了轉身就走,有熱鬧又一頭沖回去,熙熙攘攘,嘈嘈雜雜。幾位高僧又不能離開維持秩序,畢竟絡繹不絕的有拜謁東道主點卯的。而低輩份僧人根本沒法維持秩序,都是江湖人誰聽誰的?難不成故友重逢喝兩杯酒還要個大師壓陣?再有仇人相見門派糾葛,還時不時鬧出事來,而且一鬧就不是小事——英雄貼上可以註明開會的人數,但是人家樂意帶著弟子下屬游游泰山你總管不著,門派恩怨這種事情又不是說書里兩軍對壘各上一員大將,三句不和就要群毆,人帶少了不免有性命之憂……

好容易勉強要開會了,又有五個詩人聯袂上山來看日出——詩人們也有脾氣,你開你的會,我聯我的句,我是來看日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憑什麼讓我走人?詩人們這一吵,樵夫和山民們也衝過來吵架,好傢夥一夜睡醒漫山遍野都是帶刀帶劍的,我們過不過日子了?

這麼一鬧大,地方官不出面不像話了,怎麼說泰山也是皇帝封禪之所,這麼牛鬼蛇神一通亂來太不像話——少林當然不會為了開會的地址和官府過不去,於是英雄大會最終沒開成,大家滿腹怨言各回各家,去成的、沒去成的對少林都是怨懟不已。至於那位方丈究竟為什麼要開會,他期間沒機會提,之後沒好意思再提,也就一直沒人知道。

崑崙雪山之會就好得多,要在二月二趕赴崑崙,就意味著要做好在一年最冷的時間穿越荒原雪山的準備,這樣一來閑雜人等基本已經排除在外。再要一路頂風冒雪攀援三千丈高山,武功平平的連跟著走的體力都未必有,這樣又把許多低輩新入門的弟子排除在外。至於再一口氣打到冰湖,這非高手不可為。

昔年天隨子實在是個人才,雪山之會沒什麼繁文縟節,願來則來,物競天擇,只靠著山河地理就足以設下屏障。

這也是柳銜杯點將時非帶冰雪四子不可的理由,銀沙教中高手不少,但多半常年住在海南,忽然拉到昆崙山的寒風之中,武功必定要打一個很大折扣,反而不如這幾個尚嫌青澀的少年。

四人一母同胞,天笑使劍,天怒使刀,天顏使帛,天盪使鏈,互有長短,默契非常。柳銜杯甚至一度認為他們四人聯手可以拿下丁桀。但是和周野過了一次招,柳銜杯覺得不對了,他們真刀實槍的拼戰還是太少,一到緊要關頭,就往往不知如何應變。

柳銜杯自己畢竟已經老了,支撐著他主動出擊的是仇恨,仇恨會讓人犀利,也會讓人偏執;況年來更不用提,他連仇恨都沒有那麼強烈。

他們確實很需要一個蘇曠這樣的人。

「左風眠嗎?那最好解決了,抓過來洗剝乾淨放在鍋里,逼著她喝下一大罐子油鹽醬醋,然後大火燉,小火蒸,嘖嘖,這一整天下來,她肚裡的小崽子就入了味兒,那是人間極品,你們想不想試試?」天顏惡狠狠對蘇曠說,繪聲繪色,嘴角都快要留下口水來,「怎麼啦,既然是我們魔教的人,連吃個人都不敢?」

這大概已經是一路上第七次挑釁了,天顏正處在那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個小妖女的階段,一說到殺人就兩眼放光,想像中的數字一次比一次大,「手段」也是一次比一次殘忍。

隆冬為荒原罩上一層硬硬的雪殼,積雪的表面已經凍得結實如冰,一腳踩陷,可以看見斷面上一層雪一層沙,千層酥一般重重疊疊堆起來,醬黑軟白之間夾雜著蛋黃的箭頭草和莓紅的駱駝草,像一塊大大的精緻的宮廷點心。

一行二十餘人,除了蘇、沈、況、柳四人,其餘都是銀沙教的新銳殺手。老江湖們早就學會了愛惜體力,每一步落下,正好踩碎雪殼又不至深陷;幾個有自知之明的索性一步步踩實下去,拔腳出來;踏雪無痕的只有冰雪四子,而其中最活潑的,蹦來跳去的,就是天顏。不過說起來這姑娘的體力確實很好,半個月急行下來,沒有一絲疲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走過這片「鬼地方」,找個人練練手。

「瞧見前面樹林了沒有?我們今天晚上在那裡歇腳。」蘇曠指了指前方隱約的黑影。

「什麼時候才能到昆崙山啊!」天顏不耐煩:「我們又不是老百姓,為什麼每天要歇這麼久?」

一行人笑起來,蘇曠解釋:「我們在三天前就進入昆崙山地界,一直在往高處走,不出意外,七天後會到青天峰腳下。前面進入林地之後,走青海南路和走河西走廊的大概要慢慢匯合。切記,不許輕舉妄動。」

他不提「不許」二字還好,一提不許,天顏一溜煙向林地奔去,灑下一路哈哈大笑:「姑娘要方便方便,這可不算輕舉妄動哈。」

但她的身影,僵住了。

六具凍僵的屍體躺在雪地中,全是長槍一擊斃命,其中兩人被一柄丈八蛇矛穿胸而過,高樹上還掛著一具,長劍橫著穿喉而過,鮮血沿著劍穗凍成紅色冰凌。

「是皖南行商胡氏,怪了,怎麼會有人對他們下手?」蘇曠拍了拍天顏的肩:「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怎麼會有事!」天顏反應過來,很是為自己的失態羞愧,自顧自向前走——撲面就是樅樹上一具屍體,長槍槍尖從樹後穿過,從下顎刺了出來,整張臉扭曲的不成樣子,大張的嘴幾乎佔據面孔的一半——那具屍體也已經凍僵,嘴裡甚至有了薄薄的積雪。

天顏捂住嘴,把一聲尖叫咽回肚子,但是整個脊背不受控制得顫抖起來。她猛地扭過頭,正看見柳銜杯的臉,柳銜杯硬生生把她又轉了回去,按著後頸向前一推:「怎麼,這就受不住了?」

天顏一個踉蹌,但是寧死也不肯和那具屍體臉貼臉,伸手一扶,手掌正按在血紅的樹榦上,她那一聲尖叫終於忍不住,自己捂住自己的嘴,但一想到這手剛剛碰過什麼,差點吐出來。這個剛才還宣稱要活煮了孕婦的女孩子已經抖得不成樣子,她盯著自己的右手,恨不得把它剁下來,彎腰一把一把抓著雪塊洗手,但是在又一次抓到了僵直五指的時候,什麼也顧不上,慘叫了一聲。

蘇曠這叫一個無奈,柳銜杯說得不錯,冰雪四子必須儘快進入實戰狀態,不然別說挑大樑,要不要分人手出來照顧還是個問題。

他伸臂環住天顏的肩頭,帶到樅樹邊,輕輕把她的身子扶正,儘可能溫和:「來,姑娘,你看著他,回望崖上應該教過你們辨屍之術,瞧出什麼來沒有?」

身後的人有著天生讓人鎮靜的力量,天顏的呼吸依舊急促,但她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雙手五指指根上都有老繭,他是使槍的,或者是矛,總之一定是個用重兵器的人。」

「說的沒錯,皖南胡家祖先是武將,江湖上用馬上重兵器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蘇曠帶著她,圍著那棵碗口粗細的樅樹慢慢走了一圈,「再看。」

「這些人死得很奇怪,好像都是中毒了,把持不住兵刃,然後一擊致命……只有這個人,這個人多逃了一段,可是不對!這樹也不過這麼粗,擋不住人,他……」天顏抬頭,見蘇曠讚許的目光,激動起來:「他這麼靠在樹上,幾乎等於把整個後背讓給敵人,樹後那個一定是他的自己人!而且這個人也是使槍的!」

「說得好,這個人不僅是使槍的,而且是胡家槍的正宗傳人。」蘇曠望著那具屍首,不禁的有些惋惜:「胡家做江湖買賣,常有江湖客得了大宗錢財寄存在他處,有的一放就是數十年。父輩收賬,子輩清賬,每年收三厘利息,臨了賬目清清楚楚,絕無錯亂。小門小派有了難處,也是在胡家借賬,一年五厘利,三十年內償還皆可。這個人就是胡家大爺胡有道,為人極有信義,有一次江湖邂逅,我手緊得很,他連認都不認得我就隨手借了三十兩紋銀,七年之後見面,他第一句話就是跟我算賬……仗義疏財倒不稀罕,但毫無市恩之心就難得了,沒想到這樣的人,最後竟是死在自己兒子手裡。」

天顏畏懼之心盡去,好勝之心激起,四下張望尋找蛛絲馬跡:「你怎麼知道?」

「胡家大爺到了,大少爺就必然在家壓陣,能在頃刻之間發起突襲的,也就只剩下二少爺一個人——皖南一代有傳說,說是胡家二少爺本是一位神秘豪客寄存胡家,連同一筆富可敵國的財產——依我看,他恐怕也是信了這話,勾結外人,找父親算帳來了。」蘇曠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親眼所見。

天顏奇怪:「可是,如果真是那個二少爺動手,不至於把胡家屍體就這麼擺著……他不怕別人看出胡家槍?」

蘇曠放開手:「這就是最關鍵的一點。這位二少爺沒機會掩埋屍首了,你猜猜,他在哪裡?」

天顏恍然大悟,一指樹枝上屍體:「那一個!只有他死在劍下……還有,每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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