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 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十章 中原銅聲厲厲

丁桀絕對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扔下丐幫或許有他的道理,他連火場都不清理,扭頭就走,這是為什麼?

他苦熬三個月,昨天才剛剛出關,出關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蘇曠打通了經脈,接著二人一戰得償夙願,再然後就是為孫雲平療傷——蘇曠不了解別人但至少了解自己,當初的重手法閉穴幾乎令他心灰意冷,可以恢複到宛如當初的狀態,丁桀到底比他高出多少?舉手之間治了孫雲平的內傷,他又消耗了幾成?

丁桀練的,畢竟不是專業疏通經脈的內功,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有極限。

蘇曠覺得戴行雲他們太過自私,自己何嘗不是一樣?他早已經太過仰視丁桀,覺得這個人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都是理所當然,內力深厚到什麼樣的地步都不會匪夷所思,只因為他是丁桀——可是丁桀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連眼睛看不清遠處,都能隱忍十多年,不為人所知的傢伙。

他驕傲,也習慣於這種驕傲,他根本無法忍受自己虧欠別人的,盡全力也會還上,寧可自身虧損也會還上。

他轉身就走,是因為不屑一顧,還是……要找個地方休息?

蘇曠舉目四望,如果他是丁桀,會往哪裡走?

最近的所在,就是白雪皚皚的北邙山。

生在蘇杭,葬在北邙,北邙山本就是天下出名的墓場,殘碑余銘,不知葬了多少千古風流人物。

雪不厚,深處也不過剛剛沒踝,玉樹瓊林之間,風起時如飄絮,風定時若撒鹽,如果在平日,這一定是一段賞心悅目的旅程。左風眠比想像中要堅韌得多,她甚至還穿著繡鞋和長裙,但是在蘇曠說「你們等我」的時候,她抹去眼淚,毫不猶豫地就跟了過來。孫雲平當仁不讓,自然也跟了上來。

蘇曠已經走了三個時辰,他對自己的追蹤之術一直很有信心,千里追兇也未曾丟過,眼下,跡象已經明顯——樹枝和樹榦上的積雪被蹭落的越來越多,不僅出現了足跡,而且還歪歪斜斜,前方的石碑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手印,鮮血迸射,點點如梅,他輕呼一聲,縱身躍去——「丁桀?」

丁桀倚墳而坐,眼睛半開半闔,臉上似笑非笑,竟似是行至此處,看見什麼,一口血狂噴而倒。

石碑上只有兩行不明不白的字: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是好友還是情人,千里奔赴洛陽,卻只在北邙尋到孤墳?

蘇曠一手按在他胸口,但只剛一運力,丁桀體內一股熾熱狂躁的力量直衝出來,蘇曠一步踉蹌,右肘在石碑上一撐,面沉如土色。

丁桀積壓了十年的內傷終於發作。

他口不能言,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鎮定,指尖輕輕在地上劃,劃不成字,大約可以看出,他想要說:兩清。

「清你個頭!」蘇曠根本懶得搭理他,左右踢了兩腳,湊合把他踢成盤膝而坐的姿勢,折下樹枝圍著丁桀划了個五丈的圈子:「你徒弟你女人我都帶來了,你過會兒自己料理,啊?」

丁桀睜大眼睛,以示抗議——什麼徒弟,女人?

「你們記得不許靠近。」然後拖下外衣遞給孫雲平:「拿好。」

孫雲平大惑不解:「他要幹什麼?賣藝?招魂?」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這裡確實處處墳塋,再沒有陰氣更重的所在。

「出去出去。」蘇曠伸了伸懶腰,在離丁桀約莫五步處盤膝坐下,「孫雲平,你給我記住,別的不敢吹,硬橋硬馬我還是沒話說的,論腰腿功夫,我蘇某人認第二當今天下沒人認第一,你這個半死不活的師父也不成——再讓我聽見下盤虛浮這種話,我真揍你。」

閉目,吐納,天地唯我。

他右手托起大團雪球,雪球漸漸融化為水,變成晶瑩旋轉的一團,然後越轉越快,滋滋沸騰起來,掌心向外一吐,真元已出,水柱如一條靈蛇,直點丁桀胸膛。沸水按揉著丁桀的膻中大穴,丁桀衣衫盡碎,臉上也漸漸血紅,縱橫無忌的內力在外力引誘下,漸漸發作起來。

蘇曠不敢輕攖丁桀鋒芒,內力以水為介,緩緩沿著他的左手太陽經而動,一寸,又一寸。丁桀手指微微一彈,左手疾起,少澤穴中內力狂涌,點向水柱正中,砰然一聲巨響,激流夾著冰雪四分五裂,亂炸開來。蘇曠那圈子還是劃得小了,孫雲平一轉身護住左風眠,背後已經多了幾個細微傷口。

丁桀體內不受控制的力量如同怒潮,最強勁的鋒芒已經引出。

蘇曠身形一進,右手握住丁桀左手,存心要硬接這天下第一的浩浩茫茫。

兩人都是一身大汗,但汗水很快凝結成小小冰屑,寶石一樣的晶瑩耀眼,額頭髮梢,雪霧成霜。

蘇曠臉色一變,悶哼一聲,喉頭似乎梗塞。丁桀右手探出,拇指的少商穴扣在他左臂天井穴上。兩人對望一眼,彼此明白。

天下習武之人都是在運力,唯有丁桀,是在馭力,每每催動之下,雖然強行軌導百脈,但始終不能融合,一旦此消彼長過甚,就是所謂的走火入魔。蘇曠以自身真元助他沖虛守衡,正如江潮入海,必定有回潮逆涌衝擊心脈。

這幾乎無異於以自身硬接丁桀十成十的一掌。

丁桀知道他沒這個本事接下來,也在頃刻間出手,至此,二人的五臟百骸,十二經十六絡、任督二脈、周天三百六十穴豁然大開,若是撐不下來,也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分刻都不會差了。

這不僅需要武學,還需要信任;不僅需要信任,還需要默契。

一邊火烈俱揚,一邊天地玄黃,一邊青雷紫電鑄我,一邊清風明月生我。

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常。知我者,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左風眠一雙鞋子,半幅衣裙已經濕透,冷得瑟瑟發抖,蜷著雙腳,儘力裹在蘇曠的長衫里。孫雲平擔憂地左看右看:「他們不會有什麼事吧?」

左風眠凝眸,搖頭。

孫雲平忽然跳起來:「你看你看,他們動了,他們在……在說什麼?」

左風眠很有自信:「我來猜猜——」

蘇曠遠遠地向南方看了眼,抬手,五指輕揮,遙指胸腹。

左風眠點頭:「目送歸鴻,手揮五弦,我胸中之意問君知否?」

丁桀點了點身後包袱,一笑。

左風眠繼續:「平生負累,不妨一笑置之。」

蘇曠也指了指包袱,搖頭,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也一笑。

左風眠接著:「他說,我何嘗不是兩難?」

丁桀望了望北方,閉了閉眼睛。

左風眠道:「自此北去,洛陽城不忍卒睹。」

蘇曠指了指左風眠,輕輕握拳,丁桀也握拳,拳鋒一碰,兩人笑笑,一起調息歸元,想要站起身來,一時卻不能,雙雙仰倒在雪地上。

左風眠慢慢走過去:「丁桀,你的傷?」

丁桀淡淡:「無大礙,多謝蘇兄援手。」

「少說廢話」,蘇曠看看他的包裹:「快點。」

孫雲平不解:「什麼?」

蘇曠看著左風眠,皮笑肉不笑的:「我們剛才實在是耗不住,手聊了幾句。我說:離開洛陽五個時辰沒吃飯了,好餓;他說,他包袱里有乾糧。」

丁桀介面:「他說,那點乾糧只能墊墊,正經飯待會兒是回洛陽還是過山再吃?我說,翻山吧,吃完睡一覺,都累壞了。」

左風眠臉通紅:「那,那你們最後的意思?」

蘇曠揉揉鼻子,看著丁桀笑:「我說,這女人太啰嗦,真想揍她一頓。」

丁桀眼裡有難得的暖意:「我說……好。」

蘇曠伸出手去,二人手一握,一起跳起來。蘇曠哈哈一笑:「嚯!又是一條好漢。」

丁桀的包袱打開了,看得大家差點沒食慾,蘇曠捏起一個乾冷饅頭,咬了一口:「你就不能吃那麼一點兒和你江湖地位相稱的東西?」

「口腹之慾,可以亂修行。」丁桀搖頭:「湊合吃吧,荒郊野地的,你還想要什麼?」

蘇曠動作停下來了:「丁桀,你從哪裡找的乾糧?」

丁桀慢慢咀嚼:「那兒,你知道的。」

蘇曠小心翼翼問:「你沒弄得那兒一團糟,是吧?」

「蘇大俠,我是在逃命,沒時間整理房間。」丁桀明白過來:「你,你食言了?」

蘇曠答應過丁桀,不會把密室的所在告訴別人。

「那裡面也沒什麼寶貝,再說我答應你的是『自然』,這個所謂自然,就是順其自然,嘿嘿。」蘇曠本來還嬉皮笑臉的,看著丁桀寒冰一樣的神色,伸手扔開饅頭,雙手一張:「是,我失信,抱歉之極,你說怎麼辦吧。」

那個密室不僅是丁桀的軟肋,也是他舔傷口喘息的地方,丁桀當場就要發作:「千金一諾,你懂不懂?」

算來這是平生第一次不守信用,蘇曠很是無賴:「我問你了,你說怎麼辦?要錢沒有,要命不給你,大不了咱們再兩清一次。」

丁桀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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