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 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四章 生死由命奈我何

「我說的都是真的。」孫雲平嘶聲叫著:「陳長老,我說的都是真的!蘇曠,你說話啊?」

蘇曠遠遠地坐在大堂角落,頸前兩柄刀十字封喉,提防他忽然有什麼變故——但是這個時候,拿刀逼他向前走兩步恐怕更為難些。

這裡是城北分舵的香堂,那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男子想來就是五個分舵的頭領陳紫微,昨日前來傳話的舵主也在其列。該問的話早已經問完,現在是等候判決的時刻。蘇曠早已經聽天由命,若是別人下手制住他,他或許還能想想辦法,但是他自己的點穴功夫自己清楚得很——當時是下手唯恐不準,封穴唯恐不密,他若不指點,這裡能解開他穴道的人都沒有幾個。

現在大家討論的中心是——要不要殺了他,萬一幫主要活口怎麼辦。

那舵主是力主立即動手,防備夜長夢多的一個;其餘人多半持反議——此時動手難免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七嘴八舌,積極熱烈。

只有孫雲平那傻小子不認命,一聲接一聲地喊,只是他發現不僅堂上那些人不理會他,連蘇曠也根本不說話。

自從蘇曠發現他們把自己帶來這裡而不是總舵,就已經明白他們想要什麼,他們要的是交代,不是真相——如果孫雲平說的全是真的,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戴行雲副幫主心血來潮,收容了千八百的孤老將死之人,然後疏於照管,任其自生自滅,即使有人能拿他們煉成千屍伏魔陣也未曾發覺。

沒有人聽說過「千屍伏魔陣」這種東西,但是有人聽說過蘇曠要來找丁桀惹事。

最好的結局就是蘇曠也死在那裡,然後報一個和尹長老兩敗俱傷的結局了賬,但現在不僅蘇曠活著,孫雲平也活著。

蘇曠竭力想去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談話聲漸漸變成一片轟鳴,最後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在發抖,渾身沁出冷汗來,不受控制地發抖——上回喝水到現在已經至少十四個時辰了,激戰,烈火,大量的失血和流汗,他已經脫水到了瀕死的地步。但是這個時候,他開始大量流汗。

孫雲平還在中氣十足地喊:「蘇曠,你為什麼不說話!」

蘇曠儘可能控制自己的嗓音:「兩個人滅口,你覺得不過癮?」

孫雲平立即安靜下來——是了,城北廢宅里還有百餘號兄弟,他們雖然沒有目擊,卻也可以作為旁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陳紫微緩緩走了下來,他國字臉,身材碩壯,穿一件萬字不到頭的黑色寬袍,看起來氣勢十足。

「你們……已經吵了兩個時辰了,究竟有完沒完?」蘇曠實在撐不住了,剛剛冒出來的渾身冷汗被秋風一吹,凍得發抖,傷口和五臟六腑又似乎在燒灼。他開口,嗓音已經嘶啞到陌生:「給個痛快。」

「黃舵主。」陳紫微招手,他已經下了決定,「做掉他,動作越乾淨越好。」

蘇曠緩緩出口氣,好了好了,總算等到頭了。

黃舵主向孫雲平揚揚下巴:「這怎麼辦?」

「勾結外人,殘殺同胞,罪加一等……按幫規,應該點了他的天燈。」陳紫微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落花堂那群人,知情不報,挑了手筋逐出幫去。」

一時間香堂里安靜到鴉雀無聲,孫雲平濃眉皺成一團,終於洪聲問:「什麼叫做點天燈?」

有人想笑,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堂主,連自己家幫規都搞不明白,但沒人能笑出來。

「陳長老」,蘇曠的嗓音已經嘶啞難辨,他想做最後一次努力。

陳紫微端過一碗酒來:「潤潤喉嚨,有什麼話慢慢說。」

這個時候喝酒,和服毒的差別也不會太大。蘇曠眉頭也不皺,一飲而盡,那是極烈的燒刀子,丐幫果然不愧是慷慨豪烈的所在,連酒都是最烈那一種。烈酒入喉,本來就已經很虛弱的胃部劇痛,但神智也隨之清醒:「你們終歸是要個人交代,丁桀那邊我認了就是,也免了你們殺人滅口的嫌疑,你放他們走?」

「主意倒是好主意」,陳紫微似笑非笑,似乎也有那麼一點動心:「我憑什麼相信你?」

蘇曠抬頭道:「陳長老,將心比心,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這件事本來就是權宜之計,我退一步,你退一步,我答允的事情,絕不會反悔。」

「我是不是該代洛陽城五萬弟子謝你?」陳紫微按了按他的肩膀,這一按,整個後背又撞在椅背上,劇痛,蘇曠眉頭不皺一下盯著陳紫微,但是……他慢慢失望了,這不是一個賭徒。

陳紫微搖頭:「你跟孫雲平什麼交情?就要替他出頭?蘇曠,我不信什麼千金一諾,你到了幫主面前反咬一口,我們千萬兄弟如何自處?」

蘇曠這次真笑了,竟然到了此刻,他還在想著千千萬萬的好兄弟,真是怎一個義氣了得。

「到底什麼叫點天燈?」孫雲平也開始害怕,四處轉頭問,像是要個回答,但大家都在用一種異樣的同情的目光看他。

「就是文火慢燉,不加調料,一點點燒死。」蘇曠沖他笑笑:「江湖傳聞,咬舌可以自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試試?」

「真的?」孫雲平用力咬了一口舌尖,疼得眼淚都快要出來。

「白痴啊你,往根里咬,用點力氣,跟嚼豬耳朵差不多。」蘇曠輕輕笑起來:「實在下不了手也無所謂,抗抗就過去了,你瘦不拉及的燒不了太久,下去了之後還能跟你們家老道吹牛,說你是點著天燈下來的。」

香堂的門大開,越來越多衣衫襤褸的弟子湧進來圍觀,陳紫微殺一儆百,在告之天下逆我者亡的下場。

幾個行刑的弟子衝過來捆綁孫雲平的手腳,孫雲平一邊掙扎,一邊也不知道向誰叫喚:「我冤枉!我什麼也沒做——我就是想給他們做頓飯而已——陳長老——」

他喊得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他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他委屈,恐懼,失望,憤怒,不服,死也不服。

孫雲平仰面朝天,什麼也看不見,更加恐懼。行刑的弟子端著油碗和尖刀走過來,小心翼翼的,一刀在他腹部切了下去,不太深,也不算淺,剛剛割了皮肉,孫雲平劇痛下狼嚎般喊:「幫主——幫主救我——幫主——」

蘇曠懊惱得簡直想撞死在當場,他本不該封了自己的穴道,毒血蔓延又怎麼樣?至少還能再撐幾個時辰的——那個時候他對丐幫依舊有些希望,他知道他們傲慢,卻沒想到他們可以這樣狠毒。

「孫雲平,叫什麼叫,省點力氣,想想你媽生你的時候比這個痛多了。」他努力讓自己開得出玩笑來,分散一下孫雲平的注意力,恐懼只會加劇疼痛。

「我早沒媽了!你見過哪個叫花子有媽的!」第二刀,那是個小小的三角形,向里剜著,一小塊皮肉被剜了下來,血還來不及大量湧出,油脂就填了進去。現在孫雲平知道什麼叫做點天燈了,他看著幾個「同門」咔噠咔噠地敲著火石,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蒼天啊——娘啊——蘇曠蘇曠,怎麼辦,咬哪兒——」

「喂,你……」蘇曠咬咬牙,儘力轉過頭去:「陳紫微,我替他,不成么?」

「一人做事一人當。」陳紫微聲音平靜,慢條斯理:「他若是冤枉的,就應該清白;他要是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情,就該按幫規處置;他受奸人誤導也就罷了,主動與你同流合污,怎麼能饒他?」

「那麼按照貴幫幫規,受奸人誤導是怎麼個死法?」

「眼下就可以自行了斷。」

蘇曠在猶豫,他開了價,陳紫微還了價,這筆帳不值得。他從小到大都覺得那種人家請你吃點好的恭維幾句,然後就國士待我國士報之的俠客們腦子有問題。他和孫雲平交情在這兒明擺著,拿命換命他做不出來,如果說反正也難逃一死,點個頭少死個人沒什麼問題,但是……但是點了頭之後孫雲平還是免不了一死,他實在覺得划不來。

張了幾次嘴,就是說不出那句話。

陳紫微沒有耐心了,揮手。

火苗呼啦一下在孫雲平腹部燒了起來,他整個人綳直,喉嚨里一聲非人的呻吟,皮肉燒灼的惡臭立即滿布屋子,一股渾黃尿液射了出來。

「把火滅了!」蘇曠崩潰了,管他划算不划算的,划算,他撐不住了,這不是燒他,這是燒我。

「嗯?」陳紫微饒有興緻地看著他。

「叫你他媽把火滅了。」蘇曠一口氣在胸口快要憋炸,聲音越來越大,「跟這種窩囊廢一起掛了我不痛快——不就是想要一條命?少爺我請了!我這輩子早夠本了,不在乎少活幾十年。陳紫微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人是我殺的火是我放的,沒什麼可查,我看那群人就是不順眼,跟你們似的一堆行屍走肉,活著也是苟延殘喘沒意思得要命,我樂意順手幫個忙,你們一群臭要飯的管不著!」

他吼到最後,幾乎也是聲嘶力竭,一眾人等只聽得目瞪口呆,創創創的就是一片拔刀亮劍的聲音。

火滅了,孫雲平一口氣泄了,一頭暈倒。

陳紫微倒是氣定神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