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三 雲南鋒鏑錄 第三章 風雲來去江湖客

二人棄舟上岸,沿山壁而行。

春色如苔,山壁上下儘是深深淺淺的綠色。陽光投下斑駁頑皮的影子,看得人心情為之一振。

馮笑兒天性如山野清風,即使有什麼不快,也只是一時。二人一路說笑,你講些中原掌故,我說些南疆趣聞,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馮笑兒一路唧唧喳喳地學著鳥叫,回頭笑道:「好啦,尊主就在前面。蘇大哥,我們快些跟他們會合去。」

蘇曠早知苗疆有驅禽馭獸之法,但第一次親見,不由嘖嘖稱奇:「我以為公冶長不過是杜撰,原來當真有人懂得鳥語。」

馮笑兒搖頭:「外人總把蠱術傳得神乎其神,其實說起來,也不過是把萬物的本性發揮到極致而已。譬如說尊主的流螢飛蠱固然神奇,但如果螢蟲本身不會發光,也沒法子憑空捏造。鳥語也是一樣的,尊主那邊放出訊號,我這裡才能收到。」

蘇曠想了想,道:「那……烏月蠱又是怎麼回事?」

馮笑兒皺眉:「這個說來話長。蠱術分許多種,月亮峰人人練蠱,但入門的只是毒蠱,也就是說用毒蟲下蠱。到了我和大哥、二哥,我們三人練的就是幻蠱。南疆也只有歷屆尊者才能夠修鍊幻蠱。譬如我修習天眼,自幼就要無數蠱毒滴眼,才能用目光殺人……只是大哥說,歷屆天眼尊者都是用心內戾氣引導體內蠱毒,我本身沒什麼戾氣,所以天眼之術練得稀鬆平常。大哥的妙筆,二哥的神唱,都是一樣的道理。只有尊主修習心蠱,那才是高明的蠱術,我也說不清楚。烏月蠱在本教歷來被禁,這是用奇毒加上幻蠱才能發作的。像那個晚上,月黑風高的,本來就人人心神不寧,那幅畫里又被人藏了蠱母,所以一傳十十傳百,根本沒有人能夠抵抗。」

蘇曠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只有你們三位尊者能修鍊幻蠱,那豈不是說……」

馮笑兒點頭道:「這也是中流一口咬定是尊主下蠱的原因——大哥三年前手已經廢了,按理說,下蠱的只有尊主、二哥和我三個人……」

也就是說,江中流必須選一個懷疑對象。他相信馮笑兒,自然而然,就選了阿瑪曼貢。

蘇曠又問:「你知道何鴻善又是怎麼一回事嗎?」

馮笑兒搖頭道:「那好像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要尊主或者大哥才知道——我們快些走吧,已經不遠了。」

蘇曠搖搖頭:「你的鳥語還是沒有學到家,它們正在告訴你一件事,你聽見了沒有?」

馮笑兒側耳傾聽,茫然搖頭。

蘇曠緩緩握住刀柄:「我聽見了。它們說——兩邊的山崖埋伏了許多人,要小心。」

一聲弦響,血紅的箭鏃射在腳下——這是警告,不能再向前走了。

馮笑兒已經一步跨了出去。

蘇曠覺得腳下微微一動,暗叫一聲不好,左臂環起馮笑兒的腰肢,凌空一躍,拉住了頭頂的樹枝。

腳下的泥土砰地裂開,絆馬索絞著刀刃彈出地面。鋒刃上閃著幽藍的冷光,一張巨網從天而降。四周鳥雀驚得衝天飛起,長弓大箭,瞄準了天羅地網之中的兩個人。

蘇曠單臂攬住馮笑兒,半空之中一蜷一彈,足尖已點在兩股絆馬索之中。兩側持索之人抖腕,絆馬索又一次彈起,鋒刃內轉。蘇曠雙足點動,在無數藍刃之間尋找空隙。他覷准一點,左腳挑住刀刃背面,大喝一聲。那根絆馬索翻轉半圈,刀刃刺在另一道繩索上,皮索頓時中斷。

他雖抱著一人,但上身穩若磐石,只一雙腿翻飛般亂舞。踢掃卷踏,毒刃只在他褲腳邊閃來轉去,任憑執索人使盡氣力,也傷不著他,反倒斷了數根繩索。

麒麟膽沿著巨網的鐵索划起一溜兒火花——再大的「巨網」又能有多大?蘇曠眨眼間已經到了巨網邊緣——系網的弦索還拉在江中流左手裡,他始終沒有放下去。

蘇曠鬆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總會網開一面。」

江中流低頭苦笑,左手一松,機簧已被引動,鐵網當頭而落,地面上無數暗箭射來。

蘇曠大吃一驚,輪起刀彈開暗器,左臂送出馮笑兒,身形幾乎與地面平行,向前箭射而去。

只是馮笑兒尖叫一聲,又被推了回來。

蘇曠前沖之勢哪裡停得下來,只好單刀向地一插,左臂又一次將馮笑兒抱在懷裡,但肩頭跟著就是一痛——江中流左腿斜起,正鉤在蘇曠的肩井穴上,跟著一掌,拍在他胸前。

這一掌並未用力,也毫未傷及內腑,但蘇曠再也支持不住,雙膝一軟,已經跪倒,兩腿一陣劇痛——絆馬索上無數細小鋒刃已經刺入肉中,也不知刀刃上塗了什麼毒藥,腰部以下再也動彈不得。

蘇曠吸了口氣,輕輕放下馮笑兒,冷笑道:「好手段。」

江中流的目光里滿是歉疚,他嘆了口氣:「罷了,隨你怎麼看我。這刃上只是麻藥,此間事情一了,立即放蘇兄北歸。」

蘇曠慘笑一聲:「交友如此,夫復何求?」雙指捏起一片刀刃,徑直向心窩刺去。

「住手!」江中流大驚失色,伸手去攔。他雖然下手狠毒,但決計不想傷了蘇曠性命。

蘇曠雙指一彈,刀刃直奔他面門而去。江中流側身一閃,脈門已被蘇曠扣住,半邊身子一片酸麻,腳步一個踉蹌,險些也踩在絆馬索上——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姓蘇的出名地怕死,只怕天下人都自尋了斷也輪不到他。只是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蘇曠出手如風,連點曲澤、天泉、神封三穴,就手拔起麒麟膽:「扯平——江幫主,勞煩背我出去。」

江中流怒目而視:「我若不背呢?」

蘇曠笑道:「你不背,自然有你老婆背。你當我稀罕臭男人?」

江中流急了:「蘇曠,我根本就是為你好!阿瑪曼貢不過是個女人,你為了她叛國投敵,當真值得么?」

蘇曠渾身上下一個激靈:「叛叛叛……叛國投敵?我幹嗎了就叛國投敵?」蒼天啊大地啊,雖然他沒興趣繼續做朝廷的鷹犬,但身為一個平凡快樂的江湖人,能不能別有事沒事地被推進歷史洪流里?

江中流點點頭:「這是真的。何大人說,掃滅月亮峰,是朝廷的密令。蘇兄,做兄弟的求你了,你先留下吧。」

蘇曠沉默了。其實換了任何人是江中流,也沒有別的選擇。國家,父仇,兄弟,幫會……連他自己都感到畏懼,好像只是一時義憤,才要送笑兒見她們家尊主的吧?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根本都不認得阿瑪曼貢,真的有必要為她做這麼大犧牲?

兩人對話的工夫,船幫的弟子們已經默默圍攏。他們不清楚狀況,也不會多話,只是執刀在手,等候吩咐——蘇曠忽然有了一種衝動,他想要隨便拍拍一個人的肩膀,問:關於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呢?

一切只是彈指的工夫,江中流看著蘇曠的臉色,眼睛開始發亮——這個人開始掙扎了。有掙扎,才有妥協。

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歌聲,從極遠處傳來,片刻間就清楚了不少,顯然來人速度極快。不多時,眾人已經聽得真切,這歌者有副清亮如雲的好嗓子,唱的好像是一支古老的召魂之曲。

馮笑兒卻大聲叫起來:「二哥快停住!蠱龍在此,留神反噬!」

三百兵士聽見這聲音心中都是一陣凄涼,只覺得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千里迢迢來到南疆,不過是做個異鄉孤魂而已。定力略差的已經落下淚來,恨不能橫刀自刎,以解胸中煩悶。

江中流凝神片刻,大聲問道:「來者何人?可是月亮峰神唱尊者?」

那歌聲一提,變得分外凄厲,有如秋墳鬼唱,絕路而哭。

「妹子放心,神唱只是心緒不佳,小唱抒懷,並未用蠱。」歌聲忽然頓住,一個琳琅如玉的聲音響起,竟如同三伏天清風過體,讓人說不出地順暢開懷,「月亮峰妙筆,奉尊主之令,恭迎蘇大俠。」

蘇曠這才明白二人為何來得如此之快。

左邊的男子三十五六年紀,眉清目秀,身著魑紋白衣,峨冠博帶,有三分屈子行吟之氣。雖說上了幾分年紀,但倍添儒雅。座下一頭青鬃金毛巨獅,黃金為轡,白玉為鞍,額上一顆明珠,熠熠生輝。右邊正是神唱,捲髮深眸,膚色深黑,上身赤裸,左臂纏一根青藤,豹皮腰帶上斜插一把彎刀,座下是一隻白額大虎,早不是滇池船上的跟班模樣。

馮笑兒撲了上去,鉤著左邊那男子的脖子大哭起來:「大哥——你來了,你總算來了!」

神唱看著蘇曠,隱隱有敵意:「早就和你說過別和漢人打交道,現在知道後悔了?」

馮笑兒跳上妙筆的獅背:「二哥,漢人也有好人啊,蘇大哥就是。」

左邊那男子以中原禮節抱拳道:「蘇大俠,你送小妹一路至此,我們兄弟深感大德。」

誰說南疆人說話直接?人家說話頗有水平——大俠您送人送到這兒剛剛好,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擔心了,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蘇曠卻抬起頭來:「是阿瑪曼貢姑娘讓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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