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一 永憶江湖 第五章 割誓為盟

柳銜杯驚愕地看著達能倒了下去,七竅流血。

「怎麼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力道把握得很好,達能雖然年事已高,但內力深厚,依舊是一流高手,決不至於這樣就受了重傷。

「二先生!柳二叔!你沒事吧?」蘇曠急吼吼地跳過來,「煙里有毒,許多人中毒了!」他又解釋,「還有許多人沒中毒,真奇怪。」不等柳銜杯回答,他已經吃力地喃喃自語,「不對……沒中毒的,都是都一泡的人。」

越來越多的人湧上街道,一個人在舌綻春雷地大喊:「大家安靜——諸位江湖同道,大家有所不知,揚州知府是個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他生生劫掠了五萬兩漕銀!五萬兩,這本是運河疏浚的救命銀兩哪——即便是事不關己,我們俠義之人,難道就能袖手旁觀了不成?」

是桌子。這個平常木訥而且沉穩的人像是完全脫胎換骨,振臂一呼,四周鴉雀無聲——人群陷入混亂的時候,不管什麼人站在中心,都有了種權威感。

「不僅如此,狗官還嫁禍給我們都一泡三位當家的,大當家、三當家現在已經生死未卜,極有可能落在那群人手裡——而那狗官,他心狠手辣,放火下毒,要把我們一網打盡!」桌子越來越激動,幾乎聲嘶力竭,「既然如此,我們大家就和狗官拼了!我們走——去知府衙門,殺他個魚死網破,救回當家的!是爺們兒的,給個回話!」

「走啊——」先是有三五個人應和,很快就變成了齊刷刷的吼聲。

「走,殺了那貪官!」人群燃燒著,他們的眼睛和燃燒中的房屋一起冒著煙霧。

「不行!」蘇曠再也看不下去了,「你們沒有證據,現在貿然衝去就是謀反。」

一時間劍拔弩張,桌子回頭:「小蘇?我差點兒忘了你是半個官府的人。」

蘇曠喉嚨發乾,他回頭,想要找一個能夠控制局面的人。他求救一樣看著柳銜杯:「柳二叔!」

柳銜杯臉上有一絲淡淡的悲哀:「小蘇,你說得沒錯。我不知道火是誰放的,但我知道毒是誰下的。」

「誰?」

「我。」柳銜杯說話甚至有點兒費力,「是我們十四年前下的毒,用銷魂蝕骨酒澆在竹林里,竹子中就自帶了五分毒性。茶園說書的檯子就是用老竹子搭成的,一旦燒著了,煙里就染了毒——那些年我們一直擔心有人要來找我們的麻煩,就設計了這個機關,我幾乎快要把它忘了。」

蘇曠「啊」了一聲。他們安然無恙,這說明放火前都一泡中所有人都服過解藥——這把火不僅是自己人放的,而且還是一場預謀。

他猛一拍腦袋:「等等——我知道解藥在哪兒了!我去找!」

他一頭又鑽進了火海中,柳銜杯想要喊住他,但抬起的手又放落下來。

火,身後是火,前方還是火。

這茫茫的黑夜中已經有了光,先是一點,接著一線,再然後就是一大片。雖然還是認不清面貌衣飾,但從整齊劃一的呼喝聲中,可以辨明來者正是揚州府的巡戍城衛。馬蹄聲中還夾雜著練家子敏捷的腳步,想是總捕頭肖之龍也帶了人手趕來。

一時間看不清局勢,但可以確定的是,來人是敵非友——不管什麼理由,在這個時候,大家想必不會是軍民一家親。

「半夜三更,明火執仗,視同叛逆!」長街的前後都有了兵馬,刀鞘敲擊著馬鞍,十幾個人隨著節奏發出訓練有素的呼喊——

「輕舉妄動者殺無赦!」

「窩藏劫匪者殺無赦!」

「聚眾反叛者殺無赦!」

一邊是煙霧繚繞的都一泡,一邊是小河,前後各有堵截,儼然是無路可退。

刀劍分處,眾星捧月般托出一個人來,正是揚州府的總捕頭肖之龍。他按著刀,好整以暇地道:「哪位當家的出來說話?」

柳銜杯咳嗽一聲:「肖總捕頭,不知何事興師動眾?」

肖之龍冷笑:「柳二先生不知何事?只怕我遲來半步,好漢們就殺到知府大人宅里去了。」

「肖大人兵馬齊整,有備無患,恐怕也不是匆匆而來。」柳銜杯儘可能求懇,「肖大人,你看半夜生變,江湖豪傑有些性急也是情理中事,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放無關人等過去。」

肖之龍環視四周,一群衣衫不整的江湖豪傑或驚恐或憤怒,似乎只要有人一聲令下,立即便要拚死相搏。他笑道:「我肖某人也不是不懂武林規矩,各位若真是清白,跟我回去交代一趟,無論如何不至於為難了大家。但憑二先生一席話就要我回去,世上沒這麼輕巧的事情。」

「不去不去,生不入公堂,死不下地獄!」

「老子連中什麼毒都不知道,跟你交代個鳥!」

人群中立即有牢騷怒罵聲。

「大家少安毋躁,聽我一言。」達能單手扶在玄印肩頭,走出人群,「阿彌陀佛,老衲少林戒律院首座,達能。」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肖之龍對這個尊號有所反應——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剛才還七竅流血、臉色灰白的達能大師,剎那間變得神采奕奕,好像「少林」兩個字本身就有什麼魔力,讓他每一條皺紋都舒展開來,眼睛裡也燃起堅定的光,「大人,老衲以少林百年清譽作保,這裡都是些守法的良民,仗義的好漢。大人今夜非要為難我等,必生禍端,日後揚州府與揚州武林不能相與,刀兵四起,生靈塗炭……只怕也非大人願見。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肖之龍顯然也被達能大師的說辭震撼到無法反駁。自己好像也沒說什麼沒幹什麼,這大好的揚州城忽然就生靈塗炭了。世上再大奸大惡之人也擔待不起這頂帽子,肖之龍氣勢一弱,便再也搶不回先機:「這個……大師!」

達能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說了一長串話,頓時又有一口血嘔了出來,但口氣依舊嚴厲:「慧權……你出來!江湖有事,少林要主持公道——」達能嘴裡大口大口的血涌了出來,堵塞著氣管,一時說不下去,「咳咳……」

達能渾身上下都閃爍著殉道的驕傲的光,這神情甚至令慧權羞愧了。他之前多少有點兒瞧不起這些師叔伯的迂腐,以為他們信的並不是佛法,僅僅是「少林」兩個字而已,但是現在他發覺,迂腐到了極致就是信仰,不管信些什麼,只要不傷天害理,一樣令人尊敬。

「是,師叔不要再開口了。」慧權咬牙,伸掌貼在達能胸口,要替他續真氣延命。

玄印怯怯地喊了聲師叔,又不知該怎麼辦。師叔祖和師叔都中了毒,現在下手施救極有可能是兩個人同時送命。他又驚慌又悲痛——看透生死,其實是太困難的事情。

「孽徒……」達能用盡渾身力氣打落慧權的手,「尊長在前……不……可……擅作主張。」

慧權咬牙,想要用強,但另一隻修長乾枯的手擋在他面前,輕輕按上了達能的胸口。

慧權抬頭:「柳二先生?」

柳銜杯什麼也沒有說。他冷眼看了許久,直到此刻,十六年來的憤懣陰鬱才終於消散一空——被「名門正派」四個字壓死的,其實並不是他。他一邊運氣,一邊頭也不抬:「大人,姓柳的隨你回去領命就是。」

肖之龍面上有為難色:「柳先生肯出頭再好不過了,然則我這裡還有一個人,非要帶走不可。」

「冤有頭,債有主,我跟你走就是了,又何必為難柳先生?」顏中望走了出來,「肖大人,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五萬兩漕銀我認了,你最好不要等我改口。」

「痛快!」肖之龍哈哈一笑,「顏中望,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拿下了!」

他身後一幫如狼似虎的衙役早就等待多時,一聲令下,立即一擁而上,揮了鐵鏈就要向顏中望頭頸上套去。

「等等。」顏中望忽然想起了什麼。

「你又要旁生什麼枝節?」肖之龍話里隱隱有威脅。

「答允你了,急什麼。」顏中望四下張望,看不見蘇曠,便伸手摘下斷月刀,遞給柳銜杯,「這小子不在也好……柳先生,代勞。」

他一跺腳,聽憑衙役們扣上鐐銬。

「走!」肖之龍惡狠狠地一扯鐵索。半個月前,這年輕人在運河上戲弄得他好慘,那時候,顏中望恐怕沒有想到,二百兩銀子,換的是一條命吧?

「顏大哥!柳二叔!我找到解藥了!」蘇曠挑著平日袁三送飯的木桶跑了出來,健步如飛。木桶中肉湯滿滿當當,半桶紅燒獅子頭隨著蘇曠的跑動來回滾著,看得人食指大動。

袁三是個細心人,每隔幾天,菜色必要更換。

請人做事,總要讓人吃飽。

尤為可氣的是,桶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大字——解藥全數在此。

玄印低頭看了一眼氣若遊絲的師叔祖,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肖之龍卻翻身上馬,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用力一揮鞭子,駿馬揚蹄飛奔,顏中望被帶得腳下一個踉蹌接一個踉蹌,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雙臂使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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