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一聲
一聲國殤一聲嘆
多少白骨葬青山
金閨夢裡
執手相看
不斬樓蘭終不還
那一夜,並沒有多少人能安穩入睡,年長的將士磨著刀,調養著狀態;年輕的將士熟悉著新撥下來的戰馬。
汗臭味兒,馬糞的氣息,火焰將盡的黑煙……無數種種混合為軍營特有的氣息。明日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批大好男兒不知有多少要倒卧在這片冰冷的土地,而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也將要有無數婦人的哭聲在無盡個夜晚嗚咽不息。
寒夜,不知哪營有號角吹響,或許在緩緩低訴這片古老大地的回憶,這千里牧野,埋藏著的是焦土,是鮮血,是出塞少年的夢想,是游牧之王的野心,千年來兵火從未斷絕,無盡悲歌和吶喊化為絕唱,不絕於徵人耳畔。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人未還,人未還,多少白骨埋青山。
訣別出塞,才見那千里浩蕩,卻不知幾許頭顱換得足下寸土?待到來年開春,每一株牧草,都是汲著戰士的熱血長成。
是夜,連營疊帳,枕戈儘是男兒。
馬隊奔出百里,龍晴才稍微喘了口氣,「他們總算追不上來了。」
鐵敖卻陰沉著臉:「走,快走。」
龍晴奇怪地望著他,鐵敖遲疑了一瞬,道:「丹峰他……丹峰他追莫無不知追去哪裡,我怕有事。」
龍晴倒抽一口冷氣——蘇曠已經不在,那麼方丹峰最恨的人就只有鳳曦和——而鳳曦和現在,只不過是殘缺的血肉之軀而已,身邊唯有一個蕭颯……她捏起手指,心中微微計算,鬆了口氣:「還好,他沒這麼快,雪原上騎馬的本事,我諒他還不會。」
「龍姑娘,你看——」經她一提醒,身後的一個漢子指著雪地喊了起來——沃野之上,依稀可見一溜深淺不一的馬蹄的坑穴,被風吹過早就變得極淺,若不細心觀察絕看不出來。
龍晴冷笑:「追!」
如果可以發現馬蹄的蹤跡,那麼,方丹峰想必已是不遠。
又奔過數里,果然看見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在匆匆打馬,那戰馬被他急催,前蹄不斷陷入雪中,反倒快不起來。
龍晴的目光中,狠意漸漸凝聚,她自問不算什麼宅心仁厚之輩,殺意已起,喝道:「弓來!」
強弓彎成滿月,龍晴的手極穩,要立斃了那個一路滋擾不斷的少年。
鐵敖的手輕輕搭在她手上,低聲道:「龍姑娘,手下留情。」
龍晴不為所動,哼了一聲。
鐵敖更急:「他只有十七歲!」
龍晴惡狠狠道:「那最好,這種人活到二十七歲還了得!」
鐵敖終於脫口而出:「等等,蘇曠的心思他毫不知情,就算要清理門戶,也等日後我自己動手,如何?」
龍晴略一思索,身形直拔而起,凌空抖手,一箭射出,半空中一道冷電閃過,鵰翎狼牙箭擦著方丹峰的皮肉射入馬鞍,竟齊齊沒入馬腹之中。這手功夫漂亮之極,群匪齊齊喝出一聲「好」來。
龍晴落回馬鞍上,遙遙大喝一聲:「姓方的你給我滾!」
這一箭懾人之極,馬匹暴斃,方丹峰一個跟頭摔倒在雪地上,半晌才爬起身子來,後面的馬隊已經到了眼前。
「師父!」方丹峰站起身,伸開雙臂,攔在鐵敖馬前。
鐵敖低頭看了看蘇曠,冷冷道:「你走吧,從今而後,我不是你師父。」
「什麼?」方丹峰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嘶聲叫道:「師父,你教我為國為民,蘇曠他劫持朝廷命官,我為什麼殺他不得?你、你說我做錯了什麼!」
鐵敖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胸無仁義,如何為國為民?」說罷,縱馬急馳,竟不肯再看方丹峰一眼。
無數馬匪恨極了方丹峰傷到五爺,紛紛呼喝叱罵著從他身邊擦過,方丹峰被馬勢所帶,幾次三番晃晃悠悠險些摔倒,他不管不顧,直衝著鐵敖的背影大喊:「你偏心——你偏心——」
千軍萬馬如死亡的羽翼從身邊掠過,方丹峰終於撲倒在雪地上,絕望之極地大哭起來。
像一個被委屈和遺棄了的孩子……
鳳曦和一直在風中等候,一見龍晴他們歸來,臉上立即露出微笑——只是微笑頓時凝聚在臉上,他已看見了鐵敖手裡的蘇曠。
龍晴一路強自支撐,看見鳳曦和才啊地一聲哭了出來,嗚咽道:「五哥,我不好,我去遲啦!」
鳳曦和輕輕將她攬在懷中,默默向鐵敖走了過去,鐵敖也已翻下馬來,抱著蘇曠的手一晃,又有幾滴鮮血滴落。
鳳曦和顫聲問:「他、他還未死?」
這一路奔來,死人的血早已凝固。
龍晴歡呼一聲要去接過蘇曠:「該死的鐵老兒你怎麼不早說!」
鐵敖苦笑:「別動他,丹峰那一劍抖的厲害,幸好未中心臟,我一路用內力護住他心脈,只怕鬆開手,他便徹底斃命了。」
鳳曦和如夢初醒:「晴兒還不快去取葯!」
無數續命的靈丹妙藥灌入口中,敷上傷口,鐵敖的手掌須臾不離蘇曠心口,他內力雖是深厚,卻也即將耗盡。
龍晴療傷並不在行,只急急地左看看右望望,忍不住快要落下淚來:「他還救得活么?」
鳳曦和神色黯淡:「這麼些傷葯喂下去,再不醒,只能聽天由命了。」
龍晴終於哭了出來,哽咽道:「蘇曠,你這個混帳東西,睜一下眼睛有這麼費力么?」
「晴兒。」鳳曦和拉住她的手,低聲勸慰。
龍晴哭得更加嚎啕:「你死在這兒,我們誰也不管你,沒紙燒也沒酒喝,姓蘇的你想想清楚,給我醒過來!」
這樣大肆威脅的,倒也少見。鳳曦和心內苦笑,蘇曠若真是聽見,恐怕又會被氣死過去。
只是……蘇曠乾澀的唇真的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串聲響。
「你說什麼?」龍晴大喜過望,附耳過去。
鐵敖與鳳曦和也一起捏緊了拳頭。
這一回,蘇曠的聲音稍微清楚了些,他斷斷續續地道:「晴兒……你親我……親我一口……我……就……睜開眼……」
「無賴!」龍晴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
鳳曦和大喜,將濃濃一碗老參湯又喂進蘇曠口中,蘇曠蒼白的面頰上隱隱透出一絲血色來,但身軀依舊冰冷。
「蘇曠」,鳳曦和大聲喊:「醒醒,不能睡過去——睜眼看看我們!」
蘇曠哼哼唧唧:「不親……就不睜……」
龍晴被他氣得滿臉緋紅,看了鳳曦和一眼,惱道:「死流氓。」
鳳曦和又好氣,又好笑,忽然摟過龍晴,用力一吻,怒道:「罷罷!讓這畜生佔次便宜!」
屋內一群男人都嘿嘿笑了起來,連鐵敖也搖了搖頭。
龍晴的臉已經脹得通紅,俯下身,在蘇曠額角輕輕啄了一下。
幾乎就在同時,蘇曠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線,虛弱,但明亮清澈,他看看龍晴,又看看鳳曦和,露出一個蒼白之極的微笑:「小……小氣鬼……」
「五爺!」蕭颯忽然一甩門帘走了進來,看見蘇曠,欲言又止。
鳳曦和走了出去,低聲問:「怎麼回事?」
蕭颯連忙回稟:「五爺,我奉命前去滋擾北庭軍後防……但是,好像出事了。」
鳳曦和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是扎疆緬有動作?」
「是,五爺英明。」蕭颯定定神:「北國軍,拔營南下了。」
「慕-孝-和!」鳳曦和咬牙道:「你玩火自焚!」
本來就沒有一國之君甘願做一枚小小的籌碼,人人都在等待後發制人,漁翁得利,而北國軍終於窺到這個機會,動手了。
「五爺?」蕭颯等著鳳曦和的令下。
鳳曦和擺了擺手:「依照原計畫行事,北庭軍不動,我們不動,北庭軍若是北上抗敵,就把兩萬匹軍馬給楚天河送過去。」
「是!」蕭颯抱拳,一躬身,就要退下。
「等等。」鳳曦和一把扣住他的肩頭,看著他的眼睛:「蕭颯,咱們幾個老兄弟如今就剩下你我,記得顧惜自己一點……還有個小姑娘在等著你呢。」
「什麼小姑娘?」蕭颯驚愕,臉卻不爭氣地紅了一紅。
鳳曦和輕輕砸了一拳:「你小子還跟我裝蒜,晶晶是個好姑娘,她……該跟你說了吧?」
素來精明幹練的蕭颯嘴角頓時漾起一絲傻笑:「嘿嘿。」
「瞧你那傻樣,去吧。」鳳曦和拍了拍他的肩,看著這個多年與共的兄弟慢慢走遠,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他們好像慢慢都有了些變化,變得怕死,變得多心,變得……柔軟起來了。
他嘴裡說著蕭颯,但是如果有人看見他,必然也會哈哈一笑——瞧你那傻樣兒。
好久沒有去達里湖看天鵝了……鳳曦和輕輕嘆口氣,一切結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