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破陣子·龍吟 第十七章 生死契闊

十六聲

問君熱血安在否

為去魑魅朔寒風

他朝圍爐

共憶今夜

一盞唏噓一盞朋

蘇曠望著天,笑了:「鳳曦和啊鳳曦和,你心裡那點善念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非要藏著掖著?」

「晴兒,來。」鳳曦和輕輕招手。

「啊?」龍晴懵懵懂懂走了過去,鳳曦和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那一刻,似乎要把丟失已經的靈魂重新引入體內,他說:「晴兒,我終於又抱到你了。」

龍晴想說這裡還有外人別這樣,想說北國軍風雲又起,我們應該如何是好,想說……但是她終於什麼也沒說,只是伸開雙臂,死死擁住了鳳曦和。

一日之間,已然生死契闊。

蘇曠猛地站了起來,臉色一變:「什麼人?」

樹叢之後,寒星點點,撲面而來,蘇曠雙足一頓,向著那黑影直飛過去。

鳳曦和暗叫一聲不好,只是再招呼蘇曠已經來不及,反手將幾顆石子扣在手裡——幾乎就在同時,雪光一閃,利刃自半空直取他的胸膛。

那一劍來得太快,反應已是不及,鳳曦和全力一滾,只聽脊樑後「奪」的一響,劍鋒刺入了樹榦之中。

這一刺力道極大,那人一時未及拔出,鳳曦和已經又一滾,正面相對,這兩下翻滾幾乎要了他的性命,一股鮮血從喉中噴了出來。

那人拔出劍,冷笑:「原來鳳五爺只是嘴皮子厲害而已。」

「咳咳……」鮮血嗆入氣管,一個字也說不出。鳳曦和緊緊扣著石子,手指幾乎已經痙攣。

「住手!」蘇曠大喝一聲:「方丹峰,你要幹什麼?」

冷月光華之下,筆直地站立著桀驁的少年,眼神比手裡的刀鋒更加陰冷,他冷冷道:「蘇曠,你不是和朝廷沒有關係了么?我是來剿匪的,倒是你要如何?」

蘇曠的心忽然一寒——方丹峰的眼裡,竟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出手便是雷霆一擊,一式「冰河入谷」,反手平平削向他胸前。

二人同門十年,方丹峰入門之時,武藝還是蘇曠代為傳授,彼此不知切磋過多少次,但唯有這次,蘇曠才驚覺方丹峰劍法中的戾氣竟然入骨。

鐵敖的武功本來走的就是實用一路,極少有花招,蘇曠出手不敢用殺著,幾個來回,便連連遭險,怒道:「丹峰,你幹什麼?」

方丹峰哼了一聲,手下更快,身形隨鋒而動,幾乎劍劍殺著,他一劍掠過蘇曠胸襟,桀桀笑道:「丹峰、丹峰、蘇曠,你不當我是師弟,我何必拿你做師兄?」

蘇曠不知他莫名其妙發哪門子脾氣,但方丹峰越打越快,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之間,匆匆一望,不禁大吃一驚——鳳曦和蒼白的面色已經轉為死灰,竟然是中毒的徵兆。

「你!」蘇曠一句話未及出口,方丹峰一腳飛踢正中胸口,跌到在地,竟然爬不起來,他喘息道:「你……」

「嘿嘿,我還以為師兄你練成什麼百毒不浸的神功……」方丹峰嘻嘻一笑,將劍尖指在他胸口,「原來也不過如此。」

蘇曠深吸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下的毒?果真有長進了。」

方丹峰哈哈大笑起來:「莫非師兄你真以為那隻兔子好端端地蹲在地上等你不成?虧得師父天天誇你聰明,原來也是這般蠢材。」

蘇曠反倒平靜下來:「你這回下手,就是因為師父誇讚我么?」

他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方丹峰的臉不由得紅了一紅,但立即又一臉的怒色:「是又怎麼樣?你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偏偏師父一門心思寵你,什麼功夫都對我藏私,入門十年,連個弟子的名分都不給我。好,也罷,只當我學藝不精有辱師門——可是你陣前通敵,師父居然還要出手幫你?蘇曠!我且問你,十年你可曾叫我一回師弟?」

蘇曠苦笑一聲。

「師弟」,這個詞他說過不知多少次,那是無數次與師父單獨相處的日子,苦苦相求,求師父將丹峰收入師門,奈何鐵敖執意不從,只一句話便回絕了蘇曠——「方丹峰殺氣太重,劍走偏鋒,不宜進入公門。」

只是此刻蘇曠懶得解釋,回口問道:「你要怎麼樣?」

「你又是這副嘴臉!」方丹峰厲聲叫了起來:「我要殺了鳳曦和,我要你看著我殺了那個畜生——嘿嘿,蘇曠,我剛才真要殺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我偏偏要你眼睜睜看著,現在醍醐香的毒性也該發作了吧?滋味如何?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下來求我!」

他的臉幾乎猙獰,鳳曦和從側面看過去,這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唇上還有淡淡的絨毛,但是狂吼時的快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等等……」鳳曦和勉強道:「你要殺我,也要我死個明白,方丹峰,我究竟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什麼地方?」方丹峰忽然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胃部,鳳曦和痛得身子蜷做一團,剛剛吃下的兔肉盡數嘔吐出來,方丹峰的臉逼近了他:「我恨你,恨不得殺光所有的馬匪——我爹爹媽媽都是死在塞北馬匪的手裡,他們不過是去西域販香料,是你們要了他們的命,是你們害我從小沒爹沒娘,我自從學武那天就發誓,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鳳曦和——你知道我小時候過得是什麼日子?你知道我守在家裡三個月,結果等到爹媽的死訊,是什麼滋味?鳳曦和,這個仇我不找你報,找誰?」

鳳曦和的腦子已經痛得昏昏沉沉不明白他在喊些什麼,只是最後一句聲音極大,又把他激得清醒過來,低聲道:「你沖我來就是了——」

「你還怕我不動手么?」方丹峰冷笑著緩緩提起劍來。

「慢著!」蘇曠連忙叫道:「他身子已經不成了,禁不起你幾劍,方丹峰,你習武十年,何必非要靠下毒……」

「少來這套!」方丹峰狠狠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傻子?我殺了鳳曦和,你去找師父告狀,師父豈能饒得過我?蘇曠,你要我給你解藥,就提著鳳曦和的人頭跪下來求我。」

蘇曠看著他,臉上竟然不知不覺地露出一絲悲憫——十年前,師父帶回來的那個壞脾氣小男孩似乎就是這個樣子,總喜歡威脅著大人,天真無邪的眼神里滿是期待……或者還有一絲看不見的惡毒。

「你瞧不起我?你敢瞧不起我?你去不去?去不去?」方丹峰幾乎是暴躁地喊了起來,手裡的劍忽然不受控制地虛空向蘇曠刺去:「不去我就殺了你!」

鳳曦和一直看著這一切,方丹峰出手的瞬間,他忽然喊:「方大人。」

方丹峰被喊得渾身一震,似乎從狂亂的狀態中清醒了幾分,回頭,惡狠狠地,「你還想做什麼?」

鳳曦和緩緩開口:「方大人,鳳某自行伏法,以正我朝典刑,此事與蘇大人無關,望你做個見證。」

他極吃力地彎下腰,去撿地下的無常刀,一滴滴的汗珠從額頭落了下來。

方丹峰看著他的舉動,聲勢上無端弱了三分:「你以為……你自盡我就能放過蘇曠?」

鳳曦和慘笑:「不是以為,方大人,我求你。」

無數個夜晚,蘇曠這個師兄象噩夢一樣壓在方丹峰的胸口,無論他怎麼刻苦練功,怎麼討好師父,怎麼竭力完成任務,師父眼裡似乎都是只有一個「曠兒」,師兄比他功夫好,比他智慧,比他宅心仁厚……這也就罷了,偏偏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鳳曦和,更霸道,更凌厲,即便說話也只看著蘇曠,連正眼也不願意瞧他。

而這兩個人,居然攜手而去,師父居然大加讚賞——方丹峰的堅忍與耐性終於耗光了,十年的憤怒在瞬間爆發,他出手了,而這兩個人,這兩個高不可攀的人居然都倒在他面前,而鳳曦和居然低三下四地說——「我求你。」

方丹峰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興奮地眼睛都有了神采:「鳳五爺,你也有求我的一天么?」

「是,我求你。」鳳曦和輕輕閉上眼睛,忽然一咬牙,跪在他面前。

「鳳曦和!」委頓於地的蘇曠忽然彈了起來,右手猛地揮出,拍向方丹峰胸前,方丹峰一驚,正要後退,蘇曠的左手已扣上他的脈門,用力一拖,右手回勢斬在他後腰京門穴上。他出手實在太快,方丹峰幾乎連反應都來不及,已倒在地上。

蘇曠嘶聲叫:「鳳曦和你給我起來——居然這麼沒出息……」但他一碰到鳳曦和的肩膀,便是一顫,鳳曦和的肩膀竟然僵硬而冰冷,合上的眼睛似乎也未曾打開。蘇曠忽然也跪了下去,全力將真力送入他的體內,顫聲道:「鳳曦和,你睜開眼睛……我該死……鳳五!」

他的聲音居然帶了哭腔——兩軍陣前,他結交鳳曦和不能不說是為著義憤的,但是此刻,他卻真的懊悔動容。數日相處,他早知道鳳五脾氣之倔犟驕傲遠勝自己,但是居然肯屈膝跪在別人面前為自己乞命,這是一個朋友所能犧牲的極致了吧。

來不及起身,蘇曠一把抓住方丹峰的胸口,厲聲道:「要我的命你拿去!給我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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