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破陣子·龍吟 第十五章 義薄雲天

十四聲

男兒義氣重邊庭

三山五嶽倒為輕

生又何歡

死亦何懼

千里殺透不留行

無論是牧人的帳篷還是北庭軍的軍營,無論是杳無人煙的大漠還是天鵝翩躚的湖面,陽光總是那麼亘古不變地射下,刺痛了雙目,直指人心。

蘇曠伸出手,「鳳曦和,我交你這個朋友了。」

鳳曦和哈哈一笑,笑聲牽動創口,鮮血又一次流了出來,只是他毫不在乎,單掌伸出,與蘇曠一握,朗聲笑道:「蘇兄,幸甚!」

前後黑壓壓大軍的圍困之下,二人一起笑了起來,竟是絲毫沒把濛鴻的八百部下放在眼裡。

秋冬之交,日落得早,那夕陽照在無常刀上,閃著奪目璀璨的光芒。兩軍之間,偌大的土地一片空曠,兩條身影被漸漸西斜的陽光拉得很長,很長……

靴子里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磨得腳底越來越痛,龍晴索性停住了腳步。

「這邊走!」鳳曦和仰頭一望,斷然道。

龍晴沒有動,低下頭,眼睛死死盯著某一點。

「晴兒,走啊!」鳳曦和想也不想,伸手就來拉她,「有話咱們回去再說。」

龍晴輕輕一閃,躲過鳳曦和的手,目光依然執著。鳳曦和忍不住順著她的眼光低頭打量——那是自己的靴子,一路奔跑,沾滿了泥污,但是泥污之上依然有斑斑點點的血漬。他雖然已是明了,還是不禁問道:「你在看什麼?」

龍晴不答。

蘇曠卻上前一步,抬頭:「她在看你的腳,臟。」

這話一出口,紅山匪眾頓時劍拔弩張起來,蕭爽眼睛一瞪便要向前,鳳曦和卻輕輕伸手在他胸口一推,自己迎了上去,嘴角帶著一絲冷笑:「哦?想不到蘇兄如此潔身自好,鳳某佩服之至。」

「你少挖苦,我自知沒什麼資格瞧不起你,你的腳雖然臟,但是踩出來一條活路,這條路我既然走了,也算不上什麼乾淨。」軍營之中,鳳曦和捏斷蘇曠身上繩索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明白鳳曦和的用意。只是蘇曠和龍晴一樣,明白與接受本來就是兩回事。他也逼上前一步,鼻尖幾乎撞到鳳曦和的鼻尖,「只是鳳曦和,本捕快職責所在,北國軍只要退了,我自然要和你算一筆總帳。」

「隨時奉陪就是。」鳳曦和冷笑,目光卻瞟向龍晴:「那麼晴兒你呢?我早和你說過紅山鳳曦和並非善類,你偏偏不信,這個時候看清楚我的嘴臉,心裡不大好受吧?」

他口中淡淡自嘲,龍晴猛抬頭,目光如火:「你少來這一套,我姓龍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

蘇曠忍不住插話:「龍姑娘,我勸你別硬往渾水裡淌。」

龍晴一跺腳:「蘇曠,我和鳳曦和的事,還輪不到你多嘴——至於你,五爺,你不必拿這種話封我的嘴,以往你殺人也有過,殺北國軍也不少,只是這一次,不同……原來人命在你腳底下,真的那麼卑賤,原來你殺人,真的那麼痛快……鳳曦和、鳳曦和!」她素來口若懸河,但這次真的氣到語塞。

「聽明白了么?」鳳曦和眼角微微抽動,但卻微笑起來,盯著蘇曠:「我和晴兒的事,輪不到你插嘴,癩蛤蟆想——」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蘇曠臉色已是鐵青,壓抑已久的怒氣不受控制,一掌揮出,鳳曦和竟是不及回手,二人相隔本就極近,一掌便已印在胸膛。

蘇曠一驚,他雖是暴怒,卻沒想過出手便要置鳳曦和於死地,更沒想到鳳曦和如此不堪一擊,急急收回七成內力,但鳳曦和還是被掌力一震,向後直飛了出去。

「住手!」

電光石火間,一前一後兩道劍光直奔二人而來,前方的是一旁觀望的蕭爽,他又驚又怒,一劍已盡全力,但後面那人卻後發而先至,「創」地一響,雙劍在蘇曠背後相交,蕭爽的劍鋒幾乎擦著蘇曠的肩背掠過,他幾乎想不到世間有如此快劍,虎口震痛,寶劍幾乎脫手而出。

眼前是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人,眼神已不再年輕,但起手的氣勢卻令人為之神奪。一劍出手,立即垂手而立,目中頗有幾分讚許。

「你?」蘇曠看著倒在地上的鳳曦和,他單手撫胸,另一隻手卻撐著地,不讓自己倒下,目光依舊沉靜深沉,令人摸不透心思。

鳳曦和胸口劍傷迸裂,血如湧泉,若在平日,龍晴早已飛奔而至,但此刻龍晴狂奔幾步,到了鳳曦和身邊,卻猶豫著頓了一頓,才伸出手來。

鳳曦和微微一笑,指尖搭在她手上,站起身來,這簡單之極的動作,幾乎耗盡了全部精力。

龍晴聲音已經在發顫:「為什麼,你為什麼?」

鳳曦和笑笑:「沒什麼,咳咳……蘇曠身手了得,躲不開而已。」

他的眼中幾乎看不見蘇曠與莫無,只對龍晴笑道:「晴兒,你……不肯和我走了吧?」

龍晴低下眼,不肯接觸他的視線,但還是堅決道:「五爺,我要回江南了。」

鳳曦和笑容更溫柔:「也好……只是,咳,只是晶晶和你的紅袍都在紅山,你總要去接了她吧?總不能把她留在我這種人手裡……晴兒,我們再走一程,如何?」

龍晴緊緊握著拳頭,連肩膀都在顫抖,但回答依舊堅決:「好,再走一程。」

鳳曦和轉過身,朝蕭爽招了招手,一手攜著龍晴,說是攜著,倒不如說是輕碰,向遠方緩緩走去。

莫無對蕭爽點頭道:「好小子,配得起用劍。」

蕭爽傲然:「來日必當再向閣下討教就是。」說罷,狠狠瞪了蘇曠一眼,快步追隨鳳曦和而去。

蘇曠滿眼疑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右掌:「他……他為什麼?」

鳳曦和的確是將才,他們逃離的方向,正是鐵敖與莫無等候的地方。一見人馬,鐵敖與莫無匆匆趕來,卻正好替蘇曠擋了一劍。

臨來之時,蘇曠抱定死志,心中無牽無掛,但是歸去路上,他的臉色卻陰沉如鐵——那一掌,鳳曦和當真就是躲不開么?

這個陰鷲深沉的鳳五,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北庭軍營,歡聲如雷。

楚天河已在營門外迎候,一見蘇曠,便哈哈大笑快步走來,在他肩頭用力拍著:「好你個蘇曠,果然不辱使命!」

蘇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元帥,我,還有下情回報。」

楚天河一指營內歡天喜地的兵眾:「北國軍營的事我知道了,蘇曠,這次鳳曦和也立了大功啊!」

蘇曠一驚:「元帥!鳳曦和他殺了我們十六個兄弟——」

楚天河不以為意:「他們本來就是死士,求仁得仁,為國捐軀,蘇曠,你不必難過。」

蘇曠渾身一顫,抬頭看著楚天河,好像從未見過這位名震邊陲的百勝將軍一樣。

楚天河湊近道:「老鐵,莫無,你們可知道,北國可汗被刺,巾闐尼赫勒梅尤已經下令火速撤兵了——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中原!天不亡我中原!」

即便是莫無,也不禁喜上眉梢,鐵敖哈哈大笑:「蒜頭,這回總算能痛飲三杯了!」

「三杯?」楚天河另一隻手攬過鐵敖肩膀:「不做個十日之飲,我絕不放你們回去!」

蘇曠默默掙開楚天河的手,一個人走在歡騰的人海之外,眉宇緊鎖了起來。

那十六個頭顱,似乎就這麼被踩碎在塵埃和記憶中,除了狂歡,並未留下一絲一毫的飲恨與遺憾。

瞥見了蘇曠的鬱郁,楚天河回頭招呼:「蘇曠,走啊,喝酒喝酒,軍人要有個軍人的樣子!」

蘇曠抬頭,迎著陽光,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我只是個捕快而已。」

那是塞北深秋的陽光,連溫暖都是凜冽乾脆的。

無論是牧人的帳篷還是北庭軍的軍營,無論是杳無人煙的大漠還是天鵝翩躚的湖面,陽光總是那麼亘古不變地射下,刺痛了雙目,直指人心。

即使……是深不可測的人心。

鳳曦和的步履越來越慢,牙關甚至因為咬得太緊發出了嗑嗑的碰撞聲,但臉上依舊是雲淡風清地看不出悲喜來。

「五爺,就讓我背你吧!」蕭爽再也忍不住,忽然急沖幾步,跪倒在鳳曦和面前,忽然不知腦子裡怎麼靈光一閃,又對著龍晴說:「龍姑娘,你勸勸五爺,他這麼重的傷——」

「勸他?」龍晴冷笑:「你不知道這人的脾氣么?從來冷麵冷血,不把旁人死活放在心上的,走得比龜爬還慢,存心要害死這一遭的人。」

鳳曦和苦笑道:「晴兒,你還是這般的牙尖嘴厲——罷了——」只是,「罷了」兩個字剛剛說完,他雙眉便忽然一皺,目光投向遠方。

西北處,黃煙成霧,正是馬蹄帶起的風塵。

「五爺,快走!」蕭爽急忙到他身邊,要背起他趕路。

鳳曦和卻不為所動,緩緩自腰後抽出無常刀來:「走不了啦,蕭爽回山報信,眾位兄弟準備迎敵。」

這一輪衝殺下來,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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