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破陣子·龍吟 第十二章 有女初長成

十一聲

誰家有女初長成

唇槍舌劍戰昏昏

江南記否

龍井香醇

劍膽琴心玉為魂

鐵敖微笑:「不必太內疚,一個人若是因為自己看錯一次人就痛苦,多半只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眼光太有自信了。」

鐵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又說:「曠兒,你要知道,你現在只是為自己的失算懊惱,但你若真的把一個人當成朋友,最好學著從他的角度想想事情。不要讓情緒左右你的眼睛,或者真相未必是你想像里的不堪。」

那種初次在陽光下展開生命的美麗,令每一個旁觀者都為之讚嘆不已。

沒有人,剛才還人來人往得熱鬧非凡,但一轉眼連一匹馬也沒有留下,只剩下無數具屍首。

蘇曠按住胃部,忽然覺得渾身都在痛,痛得他彎下腰去,蜷縮起來,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活埋了,恨不得上天一個霹靂把一切結束了,恨不得從來沒有出生過,看見這一切。

那種痛苦叫做背叛,那種痛苦可以摧毀人的一切。

蘇曠想要冷笑,對著蒼天冷笑,對著一千個還在滴血的人頭冷笑,對著自己冷笑——你憑什麼相信鳳曦和?

他一手設計的圈套,他一步步把鳳曦和逼入死地,他一直到投奔鳳曦和的時候還沒有放棄緝拿他歸案——但是他居然相信鳳曦和,居然把一千多個兄弟的命交到他手裡,居然愚蠢到認為他會不顧及自己的利益保護他們。

蘇曠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這就是他自以為是的判斷和直覺。

這一切,北庭軍中無人知曉,可是他如何面對自己的靈魂和良心?

他想哭,但是眼裡沒有淚,只有火,復仇的火。

良久,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曠兒。」

「師父!」蘇曠回頭奔了過去,鐵敖一手牽著匹戰馬,眼裡滿是憐憫和慈愛。

長大後的這些年,蘇曠一直害怕師父,甚至想過逃離,但此刻,他忽然想撲進師父懷裡,像小時候受了驚懼一樣。蘇曠哽咽道:「師父……我錯了,我錯了,我該死啊!」

鐵敖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曠兒,你沒錯,更不用說該死。」

蘇曠搖頭:「我看錯了鳳曦和,也、也看錯了自己。」

鐵敖微笑:「不必太內疚,一個人若是因為自己看錯一次人就痛苦,多半只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眼光太有自信了。」

蘇曠的眼裡閃著絕望,前所未有的絕望,鐵敖只覺得悲哀,這樣的絕望和傷害,在自己眼裡閃過多少次呢?冷麵鐵敖,曾幾何時,也是個陽光燦爛的少年?

蘇曠抬起頭:「可是師父,大錯鑄成,你殺了我吧,我沒臉回去見楚元帥。」

鐵敖搖頭:「為師再說一遍,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蘇曠猛地張大眼睛:「是我帶著慕將軍來這裡的,是我勸他放下兵器的,是我,我殺了他們——」

鐵敖嘆了口氣:「曠兒,你知道么?你們五千人牽制了扎疆緬元帥的三萬精兵,那三萬精兵本來是沖著北庭軍去的,若不是你們,楚將軍現在已經危急萬分。你誤打誤撞地亂跑,卻給北庭軍贏了足足三個時辰,適才黃岡梁下,楚將軍一舉搶了先機,大獲全勝。」

蘇曠搖頭:「錯就是錯。」

鐵敖知道這個徒兒正在最猶豫無助的關頭,只要一句話,就能將他拉回正道——但是,所謂的正道,他自己也並不自信。鐵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又說:「曠兒,你要知道,你現在只是為自己的失算懊惱,但你若真的把一個人當成朋友,最好學著從他的角度想想事情。不要讓情緒左右你的眼睛,或者真相未必是你想像里的不堪。」

蘇曠抬起頭,盯著師父,眼中滿是渴望。

鐵敖嘆了口氣:「你想過沒有,鳳曦和若是蓄意報仇,何必匆匆撤離此處?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這些土城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築成——」蘇曠的眼睛忽然一亮,不自覺地抓緊了師父的衣襟,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鐵敖一字字選擇著措辭,「我想,事發或許有因……」

「是……是。」蘇曠連聲音都在發抖。

鐵敖冷下臉:「不過曠兒,你更要明白,無論如何這些人畢竟是鳳曦和所殺,我們一定要取他的性命,知道么?」

「徒兒知道,徒兒知道。」蘇曠連連道,但是眼裡還是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和激動。

「走吧……」鐵敖嘆了口氣,「跟我回去,和將軍復命。」

「是。」蘇曠點頭,又問:「那……這些,這些兄弟呢?」

鐵敖搖了搖頭:「將軍難免陣前亡,慕公子的人頭帶回去交給將軍發落,其他……放把火燒了吧,唉。」

即便不願,但如此戰局,也沒有其他法子。

屍首,散亂的帳篷,乾草……火燒得很快,轉眼間黑煙衝天,夾雜著難以入鼻的屍臭。鐵敖和蘇曠扔下最後一個火把,一前一後地默然離去。

忽地,蘇曠道:「師父,多謝你。」

那是對人性的一點希望……和,感激。

蘇曠離去後不過半個時辰,紅袍馬便急馳而來,龍晴一跳下來就掩著鼻子跳腳:「糟了糟了,他一定是已經回來過了,唉!」

女孩兒家對臭氣更是敏感,龍晴無奈之下只好縱馬返回,卻是直奔紅山。

「哼。」躺在長椅上的鳳曦和撫著胸口,口氣雖然兇狠,但極是微弱:「你就這麼放不下那小子?」

龍晴上前幾步,嗔道:「你傷成這個樣子,就不能少動些氣么?」

鳳曦和用力一掌拍在桌子上,但是桌子晃了一晃,竟然未倒,他憤憤道:「我不殺蘇曠,誓不為人。」

「省點力氣吧。」龍晴隨手將他的傷口重新緊了一緊:「再不好好養傷,你眼看就誓不為人了。」

鳳曦和臉色難看之極:「奇蠢無比,本來就該死。」

龍晴奇道:「你說誰?」

鳳曦和沒好氣:「說我。」

龍晴嘻嘻一笑:「難得啊難得,鳳五爺也有承認自己蠢的一天,我還當你永遠沒自知之明的。」

鳳曦和臉色一變,又咳出一口血來。龍晴再不敢取笑,只上前扶住他,緩緩將真氣渡了過去,半晌,鳳曦和才開口:「我明明答允了扎疆緬元帥兩不相幫,明明知道官匪不兩立,卻鬼迷心竅,叫那群混帳進門,平白折損了幾百個兄弟——我鳳五還有什麼面目立於天地之間?」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凄厲之極,身邊一群下屬一起跪下,哀求道:「五爺——」

龍晴輕輕按住他身子:「曦和,你命大,總算是拾了一條命——再說,那些人不都死了么,算起來我們也夠本啦。」

鳳曦和一愣:「我們?晴兒,你考慮清楚,那是北庭軍,是朝廷大軍。」

龍晴微笑:「別說北庭軍,就算東西南北庭軍齊至,我也做定了土匪。」

鳳曦和眼中先是狂喜,但轉眼又成了悲哀:「傻丫頭,何必非要和我綁在一匹馬上,唉!其實……我想不通,確實想不通。」

「蘇曠?」龍晴問,似乎知道他還在煩惱這個問題。

鳳曦和點頭:「蘇曠是個聰明人,這回的安排也算得上巧妙,他知道我提防他,就叫那個慕雲山下手,嘿嘿,一千多個手無寸鐵的士兵,一個武功低微身家顯赫的蠢貨,這個局做得夠大,夠狠,我確實失算了……但是,但是他一個小小捕快,究竟憑什麼讓慕雲山白白送死呢?」

龍晴笑道:「你有沒有想過,真的不是蘇曠的安排,是那個慕雲山自作主張?」

鳳曦和冷笑:「他瘋了不成?我那裡有蕭爽兄弟六千人馬,武功勝他百倍——」他說不下去了,胸口疼得厲害,正是那個武功差了百倍的人留下的。

龍晴依舊笑得明朗:「曦和,我覺得,你和蘇曠都是聰明人,都太多心,但是也都忘了,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聰明人的,也不一定每個行動都是籌劃和布置。你不能總用你的標準去考慮每一個人,那樣太複雜。我是蠢材,我明白世上有很多人自命不凡,但又沒有自命不凡的本錢……喂喂,你別冷笑,老毛病又犯了,我一點諷刺你的意思也沒有,真的沒有!我是在說那個慕雲山,或許他就認定可以偷襲成功,可以回去將功折罪?」

鳳曦和不說話了,他承認龍晴說的有幾分道理。幾個時辰前,慕雲山忽然倒在地上,身邊親兵一起求他救命,他一時心軟,真的上前運功替他護住心脈——他一眼就看穿慕雲山的功夫何其低微,絲毫也沒有防範他的意思。但是慕雲山卻一劍刺了出來——他的手裡還藏有一柄袖劍,而周圍幾個私藏武器的也亂刀齊下,當時他們離得實在太近,他也太瞧不起那個人,躲閃不及之下,真的被一劍刺穿了胸膛。

如果不是龍晴趕到的及時,他幾乎就死在那群所謂「蠢貨」的手下,這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受傷,簡直就是畢生的恥辱——但是鳳曦和不知道,他這樣的自恃甚高的人,多半倒是毀在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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