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破陣子·龍吟 第八章 狹路相逢

七聲吟

北國風雲踏地來

驚破天河波光影

策馬不前

沉舟無後

躊躇將軍令

——鳳曦和索性慢悠悠地躺下,順便服下一顆藥丸,也冷笑,「誰說婊子就不能立牌坊了?」

——蘇曠想了想,「寂寞,我覺得大軍出征,最怕的是寂寞。」

蘇曠坐在馭座上,不停地搖頭晃腦以示哀嘆:「做捕快做成我這樣,還真是丟人,鳳曦和,你一個命犯,大馬金刀地躺在馬車裡,就不覺得害臊?哎,說你呢,別看了,她追不上來的。」

鳳曦和偷偷從窗帘向後遙望的目光被人識破,不禁尷尬也笑:「大人,你期望的也不要太過分了,難不成你要我自己駕車到刑部,洗剝乾淨等你們開刀不成?」

「說的也是。」蘇曠捧起酒囊,灌了一口,隨手丟給鳳曦和,「喏。」

鳳曦和一甩手把酒囊丟了回去,「我身上有傷,不宜飲酒。」

蘇曠不由得嘿嘿笑了,「嘖嘖,真新鮮,你跟我回去還不是要零剮碎剝?趁著好時候喝兩口吧,過幾天,就喝不成嘍。」

鳳曦和搖頭:「送死那是五爺我講義氣,不是說就非得糟踐自個兒的身子,再說萬一忽然我想通了,要逃還來得及。」

「好好好。」蘇曠忍不住冷笑,「這就叫,又當婊子,又立牌坊。」

鳳曦和索性慢悠悠地躺下,順便服下一顆藥丸,也冷笑,「誰說婊子就不能立牌坊了?」

蘇曠點點頭,馬鞭向前一指:「過了那裡,就是官家的地方了,鳳曦和,你要是想通了,還來得及。說真的,殺你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鳳曦和將胸前衣襟一撩,蓋在臉上,「你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罷了罷了,蘇曠,你盡你的本分好了,我小憩片刻,過了那片地方你再喊我。」

蘇曠搖了搖頭,轉頭要說什麼,卻終於隻字未提,看著遠方的天野一線,狠狠一甩鞭子,「駕!快快,駕!」聲音里似乎有幾分讚賞與惋惜。

只是,馭下的駿馬卻忽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似乎遠方有什麼東西驚嚇了它。

本來口口聲聲閉目養神的鳳曦和縱身而起,人已落在蘇曠身邊,盯著遠方塵囂喧闐,目光中已經有了怒色。

「鳳曦和,不是我!」蘇曠皺眉。

鳳曦和眼中雖有戲謔,嘴卻閉得更緊,右手在瞬間握拳,又終於放鬆——遠方的馬隊一色鑌鐵外護,滾滾旗纛逆著千里草海流動的波浪而來,巨浪凌空,殺氣騰騰。

以中華之地大物博,也只能有這樣一支隊伍,那就是北庭將軍楚天河的部下,萬里中原的屏障,北庭軍。

楚天河的大名鳳曦和早有耳聞,甌脫之地,素來北方夷狄兵戈不斷,而朝野上下,文臣惜財,武將惜命,唯有楚天河一心衛戍邊防,抵擋著二十年來異族進犯。雖然他性情耿直,但軍功實在了得,二十年間逐漸提拔,竟然也做到將軍的位子。又因為他相貌生得奇異,少年便是白頭,四十歲上一頭亂髮既白且粗,好似一頭大蒜朝天,不少知交好友便戲稱他為「楚蒜頭」,這支堂堂的北庭軍也就被人喊作了「蒜頭軍」。

北庭軍素來延邊守衛,極少與鳳曦和為難,而且一旦有兵災南下,往往倒是鳳曦和的部下首當其衝,與軍防通風報信,數年之間,與北庭軍形成了共生共濟之勢。只是楚天河脾氣也大得很,決不肯與馬匪同流合污,是以五年來,鳳曦和數次示好,卻得不到這位蒜頭大人一絲回應。雖是如此,鳳曦和仍然頗為敬重這位楚將軍,嚴令部下不得有擾他的治下,鳳曦和與楚天河聲威齊齊顯赫,漸漸有了「塞外雙和」的稱譽。

只是這一次,北庭軍的鐵蹄,如何便踏到達里湖邊?

轉眼間,鳳曦和與蘇曠就雙雙明白了過來,大軍正中,端坐著一名年過不惑的上將,生得威武雄奇,正是楚天河。而楚天河左側,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雙目幾乎噴出火來,不是方丹峰,又是誰來?

蘇曠嘴裡已經默默罵了方丹峰千遍萬遍,既然方丹峰手持朝廷剿匪號令去求見楚天河,以蒜頭軍的忠勇,斷無坐視不管的道理——但是,塞北匪幫已成氣勢,若當真和北庭軍血拚,無異於中原自毀長城。

他用力扯了扯鳳曦和的袖子,已經跳下馬車,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老遠便舉手作揖:「小人蘇曠,請楚將軍鈞安!」

楚天河最厭惡目無軍紀之人,但是軍紀偏偏又沒有寫明行軍之時,外人不得打招呼,他便也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接著目光一掃,偏瞧見緊跟蘇曠而來的鳳曦和,楚天河眉頭一皺,揮手喝令軍伍停下,張嘴便要喝問。疾馳中的千軍萬馬一起勒韁,這一頓比一動更顯軍威。

蘇曠佯裝沒見,繼續嘻嘻道:「將軍神武威揚,小人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見,足慰平生。嘿嘿,將軍身子安好,真是社稷之幸,萬民之——」

「行了行了!」楚天河順手將軍盔摘下來,搔了搔他半禿的腦袋,回頭,「丹峰啊,你說這、這、這油嘴滑舌的小子,就是你師兄?」

方丹峰臉上微微一紅:「正是,蘇師兄是先生的開山弟子。」

聽說蘇曠竟然是鐵敖門下大弟子,楚天河才微露尊重之意,但是大軍停頓此處,再也不能聽他羅嗦客套,楚天河直接看著鳳曦和,開口:「蘇曠,這個人交給我,你先退下。」

「是是是……」蘇曠又躬身:「將軍英明威武,小人——」

楚天河不耐煩:「你走開就是了——」

蘇曠終於直起腰:「將軍英明威武,小人一向敬佩,只是,這個人,我萬萬交不得。」

楚天河萬萬想不到蘇曠竟然敢抗令,怒道:「你說什麼?」

蘇曠一雙眼始終恭恭敬敬盯著地面,口裡卻堅決絲毫不肯讓步:「小人受命於朝廷,要我便宜從事,於公,小人不受大人管轄;於私,我與鳳曦和早有承諾在先,將他交給將軍,用以圍剿匪患這種事,小人不敢做。」

楚天河目光如虎:「你一個小小捕快,敢妄談塞北匪患?」

蘇曠低頭低得久了,左右搖晃了一下脖子,又重新躬下身去——那個樣子幾乎就是在說,我談了也談了,你能拿我怎麼辦?

方丹峰忍不住提醒:「蘇……蘇師兄!」

蘇曠似乎不知楚天河隨時能要了他的性命一樣,還是滔滔不絕:「小人斗膽,請將軍班師,此時出兵剿匪,時機未到。」

楚天河本來還強行忍耐,此時終於怒道:「放肆!若不是看你是鐵先生門下,我現在就把你踏成肉泥——滾開!」

蘇曠喃喃道:「不滾開就要送命,滾開又要丟人,鳳曦和啊鳳曦和,你看看你這叫一個晦氣。」

鳳曦和終於忍不住笑笑,走上前去:「將軍,最近大漠之中,狼煙四起,鳳某倒也……嘿嘿,看見了。」

楚天河瞪眼:「你敢威脅我?」

鳳曦和拍了拍蘇曠的肩:「不敢,大人神威,擒獲塞北匪首,首戰告捷,可喜可賀。」

楚天河看看鳳曦和,又瞧瞧蘇曠,兩個人竟然都是一臉輕鬆,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偏偏攀比深沉似的談笑自若。他點了點頭,揉揉腦袋,揮手喝令:「來呀,帶他回去,收兵!」

座前兩名親兵當即下馬,向鳳曦和走去。

蘇曠身形一晃,便擋在他前面。鳳曦和輕輕撥開他的肩膀,將一樣冰冷堅硬的物事塞進他手中,小聲說:「我要你陪命幹什麼?蘇曠,咱們可兩清了啊,不許再找我後帳。」說罷,任憑那二人綁縛停當,帶了回去。

方丹峰本欲與蘇曠一同留下,卻被蘇曠揮手趕走,目送大軍遠去,蘇曠立在當地,用力敲著額頭,似乎要做出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只是他一個決定還沒做完,遠遠的又有馬蹄踏地的聲響傳來,雖比不上北庭軍整齊肅穆,快速迅猛猶有過之,當先的正是一匹火紅大馬,龍晴一手高舉馬鞭,叫道:「蘇曠——鳳曦和呢?」

蘇曠心中一喜,龍晴若真是早到半個時辰,只怕大勢再也無法挽回,他雙臂張開,攔在龍晴前方叫道:「龍姑娘留步——」

龍晴冷笑著勒馬:「鳳曦和呢?不是被你帶回去復命了么?怎麼落在北庭軍手裡?」

蘇曠苦笑:「這個,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龍晴懶得理她,又催馬:「快走,他們去得不遠,我們追——」

蘇曠急了,閉著眼睛喊:「龍姑娘千萬留步,你若要過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吧!」

龍晴哈哈一笑,一提馬韁,直踏蘇曠頭頂。蘇曠聽得風聲不好,連忙就地一滾,躲過馬蹄。他這一下又狼狽又丟人,龍晴和群匪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蘇曠灰頭土臉地從無數馬蹄之中保全性命,縱身一躍,左腳點上身邊馬首,借力又是一躍,竟以飛奔快馬為橋,幾個起落,又落在龍晴馬前,他這手輕功一露,身邊馬匪再也不敢嘲笑。

蘇曠舉起手,叫道:「龍晴,無常刀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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