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應笑海天 第五章 追奔

蘇曠立即想起了馬秦,她的行事談吐,倒有七分司馬家的風格。

「只是……」蘇曠不解:「這和在下又有什麼相干?」

老僧合十,輕宣佛號:「阿彌陀佛……唉,老衲是塵外之人,平生結交的方外之客,只有慕容良玉一人而已。半個月前,慕容施主趁夜而來,說是接了一樁暗鏢,送鏢之人極其神秘,交代清楚之後立即服毒自盡,連屍首也腐爛得看不清楚面目。慕容施主究竟年輕好奇,就打開暗盒看了一眼,結果一眼之後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想找一個局外人商議商議……」

蘇曠點頭:「沒想到他找到了大師,大師你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了我?」燙山芋這種東西,拿不好拿,扔不好扔,如果能塞給下家,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老僧仰面笑道:「蘇大俠果然聰明過人,請,老衲有一樣東西,要請蘇大俠過目。」

只是一彈指的功夫,蘇曠心中,似乎已經經過千年萬年,他雖然不知道老僧要他看什麼,但是想來這一看之下,未必還能從容脫身,難道這無牽無掛的日子,真的要結束了?

這個暗鏢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一切相干不相干的人都卷了進去。

一邊的了空似乎看出他的一絲懼意:「蘇大俠若是不想看,不必勉強。」

「走吧」,蘇曠眨眨眼:「蘇某平生好奇,這個扣子不解開,只怕我今晚再也睡不著了。」

一桌,一榻,一燈耿耿。

老僧低頭,長眉微微垂下,而眼角的皺紋有如刀刻,這樣的面相,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硬朗直率的脾氣,卻不知這一世長路,怎麼的就走到這裡,那些青年的豪邁,盛壯的憂慮……人間種種,於他,如隔岸觀火;悲歡俗世,於他,如野史逸聞——一聲又一聲訟佛的背後,是不是會有一些小小的遺憾呢?

老僧已經合十許久,好半天才睜開眼:「受人之託,原本應該忠人之事,罪過,罪過。」

蘇曠沉吟一聲:「大師,既然如此,又何必打開?」

老僧捧出個紅木盒子來,大約有一臂之長,一尺寬,他也不抬頭,「江湖兒女以信義為先,佛門弟子以慈悲為先。蘇大俠,老衲左思右想,這趟暗鏢關係極大,那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一片屠戮之心,諸般罪愆老衲一概領過,只求你一諾……」

他已經將紅木小盒掀開。

「大師!」蘇曠眼尖,瞥見盒蓋打開的瞬間似乎有一道黑影直射向老僧胸口,一彈一動,彷彿是蟲豸一類生靈,蘇曠左手輕揮,一道金光自掌緣飛出,雖然無聲無息,但似乎能感覺到兩隻閃電般的小蟲撞在一起——「突」,金光余勢未歇,一路將那黑色怪蟲釘在木壁上,二人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隻手掌大小的獨螯紫蠍,金殼線蟲准准穿過蠍頭,蠍足兀自在半空掙扎。

「小金回來。」蘇曠招手,金殼線蟲易放難收,費力從木壁中拔回腦袋,翻身鑽回蠍子體內,將毒腺吃個乾乾淨淨,這才跳回蘇曠手中。

「大師好定力。」蘇曠也是由衷敬佩,這老僧適才在生死邊緣走了一趟,但是似乎連眉眼都沒有抬過。

老僧眼中有一絲憾意,輕聲道:「這也怪不得他,怪不得他……」他伸出手去解盒內黃綾,蘇曠卻一手按住他。

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安,而且很快就明白不安來自哪裡,方才進屋的時候,老僧讓了空在門外守候,但是剛才這麼大的動靜,按情按理,了空都應該扣門問一聲才對,難道說了空已經離開?蘇曠推開門,門外果然只有青磚迴廊,翠竹叢側,八角鍾亭在地面上拽出長長的影子,果然快到傍晚時分,更遠處有灰影一閃,沒入了後殿方向的陰影。

蘇曠回頭:「大師,這盒子莫要輕動,恐怕還有機關,你在之前可曾打開過?」

「庄……」一聲宏浩悠遠的鐘鳴在開元寺內盪開,禪院鐘聲,果然令人警醒,想來是到了晚齋時分。

「庄……庄……庄、庄庄……」鐘聲居然越來越快,頓時既不悠揚也不肅穆,反倒吵得人頭痛。

寺中僧眾都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已經有些伸頭伸腦地跑了出來。

小小的黃綾包裹,悄悄冒出一絲紅色煙霧來。

「小心!」蘇曠抄起木盒,就手便要向外扔去。

「外面有人!」老僧按住木盒,木盒中的紅煙越冒越盛,看起來好像馬上就要炸裂的樣子,他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靈光一動水能滅火,將半杯茶水潑在冒煙的地方。

只是這茶水不澆還好,一澆上去就是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

蘇曠眼前一黑,胸口被什麼東西大力擊中,人已經被那東西連同氣浪一起拋了出去,撞在廊柱之上,又被餘力一路掀著翻滾老遠,他牙一咬剛想站起來,但雙腿一軟又跌坐下去,好像血流也在腦中爆炸,渾身肌肉無一處不痛,好半天才稍稍清醒,第一個念頭是出了什麼事?第二個念頭就是我居然沒死?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還活著的原因——那個把他撞出來的東西,正是老僧的大半截屍體。

盒中炸藥很是霸道,老僧的屍體早就面目全非,只是碳黑的臉龐上,雙目兀自圓睜……蘇曠心中默禱:「大師,你之一托雖未出口,蘇某卻早有許諾之心……你放心就是。」

反正一時半刻也恢複不過來,蘇曠索性躺在地上,閉目將事情順過一遍,終於一嘆,好精巧的機關——盒中的機關實在是妙極,設置機關的人也著實有心,蘇曠雖然說不出是什麼機理,但斷定那盒子被鐘鳴聲一震,就有硝石一類東西緩緩燃燒,但不知裡面放了什麼,遇水才會炸開。

向燃燒的炸藥上澆水,似乎正是每個人的第一反應——若非如此,未必能保證打開盒子的人非死不可。

那麼又是誰在裡頭放了炸藥?是慕容良玉,還是中途有人偷梁換柱?

如果是慕容良玉,他若根本不想別人知道此事,又何苦特地跑來向老僧傾訴?如果不是慕容良玉,那麼那個始作俑者,又是什麼人?

蘇曠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莫名的憤怒在心中升起,不管是誰,無論是什麼目的,向這麼一位與世無爭的老僧下手,這已經突破了蘇曠心中道義的底線——這種亂殺無辜,他看不見也就算了,看見了,就絕不能坐視不理。

屠戮老弱婦孺者,天下俠義道共擊之。

現在要做的,只是找出那個殺人之人。

四周有錯雜腳步聲,細細一聽,腳步粗重無章,沒有什麼習武之人,蘇曠索性顫聲呼道:「水……」

「咦?這邊還有人!」兩個小和尚跑了過來,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手足無措道:「他在說什麼?」

呸,毫無江湖經驗,難道不知道爆炸之後重傷之人多半脫水么?蘇曠換了個明白的詞:「師……父……」

一個小和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頭喊:「來人!快來人!這裡有個人!他快要死了!」

蘇曠又好氣又好笑,只好繼續皺著眉頭蜷縮成一團,清清楚楚地喊出來:「了空師父……了空師父……」

小和尚終於明白過來,忙推了身邊人一把:「去喊師伯來,他要找師伯!」

蘇曠心中已是一片雪亮,如果這個時候了空還不在當地,那一切就已經很清楚了。

了空腳步匆匆趕到蘇曠身邊,彎下身子道:「施主?」

蘇曠作彌留狀:「了……空……師……父……我……」

了空見他滿頭滿身都是鮮血,也不知究竟哪裡受傷,伸手去搭他脈搏,幾乎脈息全無,便皺眉道:「這位施主,你怎麼會在我師兄房中?」

蘇曠多少有些失望,不是他——了空的手絕不是那種能夠做出精巧機關的手,手指粗硬毫無靈性,甚至他的神色間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慌,裝模作樣間毫不專業 ——蘇曠頓時沒有興趣了,覺得和這種人面對面演戲簡直辱沒自己的專業水準,於是又稍稍把聲音放得清楚些:「大師……怎麼回事?」

他看得見了空的猶豫,想必了空沒有料到還會有活口留下來——了空不夠心狠,如果是尋常的江湖人,遇見這種事情只怕會立即滅口,但是顯然,了空沒有殺人的經驗,又自然不想救人,他想等著蘇曠儘快吐出最後一口氣,蘇曠偏偏瞪著一雙清清朗朗的眼睛,好像非要一個回答不可。

「阿彌陀佛,施主,先到我房內休息吧。」了空目露凶光,伸手把蘇曠連拖帶抱地扶了起來,蘇曠心中一冷,他知道了空的選擇了,便虛弱地垂過頭,輕聲道:「大師,你不知道我這樣的傷勢不應該挪動么?」

了空手微微一顫,更努力地去拖蘇曠,蘇曠紋絲不動:「大師,剛才你不是一直站在門口?後來去了哪裡?去敲鐘了?」

了空猛地推開他,「施主!你在胡說什麼!」他回頭看了看幾個高輩僧人正在慢慢圍過來,一指蘇曠,怒道:「蘇施主,我敬你是一代大俠,才把你引薦給了塵師兄……你,你謀害師兄不算,居然還血口噴人!各位師叔……依我看——」

原來那位老僧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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