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生肝膽 第六章 恩怨情仇,一筆勾銷

蘇曠的右眼皮頓時跳個不停,媽的,故事真不是白聽的啊。

在過往的許許多多遊俠故事裡,有許許多多類似的描述,一個神秘詭異的洞穴,一個苦大仇深的女人……但是,好像都缺了點什麼?

只是缺了什麼呢?蘇曠一時也想不明白,他索性坐在莫拂琴床邊,伸肘靠著床頭,嘿嘿一樂:「你說的陪你,我是明白的,但是我說小琴啊,你看,我同你上床,你玩膩了,扔了我的屍首喂蟲子……老是這一套,那有多沒意思?」

這麼多年來,莫拂琴從沒有見過臉皮那麼厚的男人,她見過一心求死的勇士,見過妥協退讓的懦夫,但是眼前的男人,笑得熟稔親昵,宛如多年老友,蘇曠道:「不如這樣,你把南枝東籬都喊上來,咱們四個湊一桌,喝酒聊天賭骰子,好不好?你坐莊,看我眼色,保准那對傻子輸個精光。沈東籬又會做詩又會彈琴,叫他給你解悶,南枝那丫頭手藝特別好,你瞅瞅,她給我做的這隻手,又結實又漂亮,讓她給你也做這麼一對腿,咱們去敦煌城裡吃羊肉泡饢,吃飽了就回江南看看——小琴呀,你好久沒回家了吧?」

莫拂琴皺皺眉頭:「你以為,這一套對我有用?」

蘇曠安靜了些,語調放慢:「我們三個,大不了就是死了,我們死了,你再找新人,再玩兒——小琴,那就有用了么?」

莫拂琴躺在床上,眼角兩行淚緩緩滲進雪白的絲綢,洇出小小的一圈,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冰冷:「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花言巧語——你們,都該死——蘇曠,我再問你一遍,你肯不肯陪我?」

她冷笑著,張開雙腿,蘇曠幾乎要嘔吐出來,那是一堆什麼樣的爛肉?暗紅扭曲的腐肉,滲著觀音石乳的白沫,一股死屍的臭氣撲鼻而來。

莫拂琴笑著,等著看他的神色,一個人心中究竟有怎麼樣的仇恨和扭曲,才能這樣冷笑著展示自己的醜陋和傷口?

蘇曠緩緩說:「我不能。」

莫拂琴揮手,「拿下他喂屍蠱!」

身後的侍女好像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面無表情地去扣蘇曠的肩頭。

蘇曠反肘撞在兩名侍女的肋部,站了起來,他竭力壓抑動手一搏的衝動,靜靜道:「我不能,莫夫人,我有我喜歡的女人,你有你想念的男人,這對我是侮辱,對你也是。我說願意留下來陪你,就是願意留下來陪你——但你得拿我當人,也得拿自己當人,不是交配的畜生。你要我這條命,我給了你就是,至於這兩個女人,你真以為憑她們拿得住我?」

莫拂琴忽然一掌抽了過去,渾身都在發抖。

蘇曠只覺得滿嘴血腥,他竭力控制臉龐的肌肉,努力微笑:「還好,你會笑,會哭,還會生氣,莫拂琴,你是好端端的女人哪!」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蘇曠,你哪這麼多廢話,她以前喜歡被男人上,現在逼著男人上,成全她就是了。」

莫拂琴一巴掌打得正順手,那人離得偏又遠了幾步,反手又一個耳光,還是抽在蘇曠面頰上。

蘇曠那叫一個氣啊——沈東籬啊沈東籬,合著我半天的心理戰術,給你一句話攪和沒了!

本來帶著沈東籬走進來的月牙兒也驚呆了,連忙雙膝跪倒:「師父……他他他,他說要見你答應你的條件,弟子不知這狂徒——」

莫拂琴揮了揮手,眼裡重又是冷厲陰毒:「你?」

沈東籬大步走進,腿上的觀音石乳不知什麼時候抹去,他哈哈一笑:「你廢了這麼大功夫,就為這點事?來吧。」

蘇曠皺眉,不知他搗什麼鬼。

沈東籬伸出手,卻不是伸向莫拂琴,而是伸向那張床,喝道:「蘇曠,制住那個丫頭!」

月牙兒也瞧出不對,伸手撐地,縱身撲去,蘇曠勾著她手腕一提一帶,二人已經交上手,蘇曠實在不明白,如果想要拚命,早就可以拚命,沈東籬似乎有恃無恐,難道片刻功夫,真的能有什麼轉機?

沈東籬雙掌齊出,已經將那張大床推開。

床下,是一股石泉,乳白色,白得通透,白得痛快,似乎永遠都不會沾染人世間一點污噦。

觀音石乳。

沈東籬伸手,握住了一滴滴吐出觀音石乳的蟾蜍,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蘇曠沉下臉:「沈東籬,你要是敢告訴這都是你玩的把戲——」

沈東籬笑笑:「我哪有這個本事?這都是丁老前輩的安排而已。」他的手猛地一轉,石蟾蜍的嘴忽然閉了起來,本來涓涓不絕的觀音石乳一滴也不再流出。

沈東籬看著莫拂琴陰晴不定的臉色,得意道:「姓莫的,你若要摧動佛血屍蟲,現在趁早動手,再過片刻,恐怕一隻也不會剩下了。」

莫拂琴愕然:「你,你說什麼?」

沈東籬哈哈大笑:「丁風替你裝這機關的時候,難道沒有告訴你,觀音石乳正是佛血屍蟲的剋星么?」

十年前,丁風來到此地,發覺莫拂琴佛血屍蟲已經養成,而唯一的剋星正是洞窟里的觀音石乳。但觀音石乳流速極慢,而且見風之後就會化為頑石,他一手布置下這處機關,石蟾蜍背後的石窟早被掏空,就是為了積蓄足夠的石乳,毀去此地的緣故。十年前丁風和莫拂琴虛與委蛇,三年前丁風詐死,所為的,都是拖延時間而已。

這些年來,丁風一手調教出沈南枝,對於機關暗道一術,沈南枝早已青出於藍,到了觀音洞里,漸漸摸透玄機。但莫拂琴畢竟是他心中隱痛,丁風居然守口如瓶,不肯向沈南枝透露半句。

丁風知道沈東籬是當世無雙的殺手,更是沈南枝的兄長,買通沈東籬下手,沈南枝必定隨行,為全萬一,密令冷箜篌照料莫拂琴——但冷箜篌一旦知道師父對莫拂琴有了殺念,自然而然便會出手。

丁風早已將融化觀音石乳的密葯交付冷箜篌,沈東籬第一次被制,莫拂琴令冷箜篌廢去他雙腿時,冷箜篌便將密葯先在沈東籬腿上薄薄塗了一層。適才佛血屍蟲出世,蘇曠束手無措,隨同莫拂琴進入密室,沈東籬腿上的觀音石乳逐漸重新化為乳水,卻將絹帛另一面的機關圖示顯現出來。

沈東籬在密室里擰動機關,蓄積十年的一洞石乳便會傾瀉而出,而早已儲存在洞內的密葯葯囊亦會破裂,沈南枝打開池中機括,石乳就會逆流湧出,上千隻佛血屍蟲,哪裡還有命在?

沈東籬他們明白此節,雖然覺得丁風做事未免託大,但是絕處逢生,都是喜不自勝,自然便按方抓藥,一力施行。

月牙兒本來也不願意蘇曠他們死於非命,聽沈東籬說要告訴莫拂琴丁風下落,稍加猶豫,便帶他進了密室。

如今,已經反客為主。

但蘇曠的臉色,難看得象頭驢子。

此行可謂處處兇險,他們如果一著不慎,死在莫拂琴手上,丁風恐怕也不會太過介意的吧?

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十年前,莫拂琴的戾氣遠沒有今日之重,丁風如果肯好好待她,又何至於屍骨成山?

只是沒有時間解釋,遠遠的,一片喊殺唾罵聲震天震地地傳來。

一個守門的少女連滾帶爬前來報信,卻被觀音密室內的情形嚇了一跳,她哆嗦道:「觀音大士……敦煌城不知哪裡來了好多江湖客,說是要取咱們的性命……」

莫拂琴哪裡還有半分觀音的模樣,只冷笑:「好狠的手,好辣的心,竟是不給咱們留半分活路。」

蘇曠和沈東籬對面一望,心裡都是雪亮——這群江湖豪俠平日可沒這樣的膽子,今天既然群起而攻之,那麼不消說,自然是丁風暗中傳出了消息。

沒有人喜歡被人當棋子用。

沈東籬一腔殺氣散了大半,扭頭道:「莫拂琴,你自行了斷吧。」

莫拂琴臉色灰敗,大勢已去,這似乎是最好的結局。

她抬起頭:「月牙兒,你送我一程……我不想死在那群臭男人手裡。」

月牙兒叩了個頭,「是。」

蘇曠卻終於忍不住怒道:「沈東籬,你非要殺她?」

沈東籬不禁奇怪,一路上喊打喊殺、非要大老遠跑來打抱不平的,好像是眼前這個人吧?剛才差點送命的也是他吧?怎麼一會兒功夫,就轉了性子?難道莫拂琴給他下了什麼迷藥?不象啊,這一臉欠人錢的樣子,分明就是蘇曠真實面目的寫照啊。

沈東籬不知如何做答:「廢話。」

莫拂琴催促:「不用你假惺惺,月牙兒,你還等什麼,動手啊!」

月牙兒含淚,一掌直切向莫拂琴心口,莫拂琴微微閉了眼睛,似乎已經認命。

蘇曠伸手,隔下月牙兒的右掌,輕聲道:「等一等。」

打殺奔跑的聲音越來越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女孩子們的尖叫聲,兵刃相交的金鐵聲,沈南枝大聲指揮與冷箜篌柔聲勸慰的聲音,一道道機關暗門開啟的聲音……甚至還有,一絲絲風沙呼嘯的聲音。

莫拂琴知道自己落在外面那些人手中恐怕死狀慘烈萬輩,一掌向自己額頭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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