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 第三節

昏黃的路燈下,聶采晨走得飛快,放在衣兜里的手,緊緊攥著那隻黑色的錦囊。

其實他打心眼裡不願意碰觸這個玩意兒,可是,他又需要它。他的心,一半為自己的荒唐而自嘲,另一半,卻存著某種莫名而強烈的希望。

衣兜里的錦囊,似是開成了一朵罌粟,在聶采晨掌心的溫度下,散發出魅惑的吸引力,令人難以抗拒。

當聶采晨清醒過來時,電話鈴已經停下,而他發覺自己已經癱到了地上,可是,並不覺得哪裡摔疼了,只覺得身下一團綿軟舒適。

他低頭一看,寧小倩親手做的沙發墊,此時正墊在自己的屁股下。當初,他還嘲笑她的手藝太差,做出來的墊子又厚又丑,不圓不方。

聶采晨站起身,拾起這個沙發墊,摸著上頭歪歪扭扭的針腳,眼前漸漸浮現出寧小倩笨拙地舉著縫衣針的模樣,想起她坐在檯燈下,一邊跟自己八卦著白天的見聞,一邊孜孜不倦地「創造」著自己的偉大作品。這樣的情景,一直都像翻過一頁又一頁的書,似乎沒有任何值得被記住的地方。但現在,聶采晨卻像著了魔一般,恨不得讓這一幕幕永遠定格在眼前。

叮咚!門鈴清脆地響起,同時,一圈淺淺的五色光華,從聶采晨的衣兜里透出。

他赫然一驚,老頭兒的話在耳畔炸響。

他打開門,看見蘇綃正握著一個手機,朝他晃了晃:「你把手機落在我家了。」

「啊……謝謝啊……」聶采晨接過手機,看著對面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孔,平日尚算靈活的舌頭竟打起了結。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蘇綃朝他背後瞅了瞅。

「請進。」聶采晨愣了愣,略為尷尬地讓到一旁。

進了屋,蘇綃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她抿著嘴唇,自顧自地在客廳里緩步而行,手指從每一件家什上輕輕撫過,垂著流蘇的米色窗帘,擺放著瓷娃娃跟維尼熊的木質小桌,包括牆上的布藝畫,都留下了她的指痕。

聶采晨看著她的臉,突然覺得右掌下一陣熾熱,低頭朝衣兜里一看,那錦囊發出的光線越發強烈,眨眼間,竟從他緊緊捂住的手中嗖地一下飛出,在空中拉成一條五色交織的直線,另一端直落到背對著他、盯著婚紗照發愣的蘇綃身上。

一層美好的光環,霎時點亮了蘇綃的輪廓,她的手指,戀戀不捨地從聶采晨跟寧小倩的結婚照上移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後,她慢慢轉過身。

「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那張臉,哪裡還是蘇綃,眉眼鼻口,活脫脫就是寧小倩。

聶采晨的心跳猛然加速,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人。

「我一直想早些回來,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蘇綃,或者說寧小倩,沮喪地撇著小嘴兒,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閃著委屈的淚光,「直到今天,有個老頭兒,給了我一個會飛的錦囊,要我跟著它走,我才……」

她尚未說完,聶采晨已經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俯首在她耳畔激動地喃喃道:「是你嗎?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老公,你抱得我好緊,我快喘不過氣了。」寧小倩瞪大了眼睛,撅嘴道,「你今天是怎麼了,我感覺好奇怪……」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聽我說,小倩。」聶采晨直起身子,像捧一件至寶般捧起妻子的臉,噙著眼淚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忽略你的感受,我不該用忙碌來搪塞,我不該對你不耐煩……你回來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老公,你在說什麼?」寧小倩迷惑地看著他,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小倩……」看著那雙魂牽夢繞的眼睛,聶采晨再也控制不住,再次把她擁入懷裡,「既然上天讓你回來,我死也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給我個機會,我願意用一切去彌補。」

「彌補?」寧小倩的神色漸漸有了變化,「真的可以嗎?」

聶采晨埋首在她的秀髮間,狠狠地點頭。

「用什麼才能彌補呢?」寧小倩幽幽地問。

「什麼都可以!」聶采晨毅然道,「哪怕用我的生命。」

寧小倩的嘴角,綻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似等到了一個期盼已久的東西。她摟住聶采晨的手,緩緩地朝他的後頸上移動。

在驚喜與悲戚中沉浮的聶采晨,沒有發覺背脊上那隻嬌嫩的小手,突然生出了粗黑的硬毛,透著粉嫩的指甲赫然浸出一片烏紫,並暴長出五寸長,尖端銳利成刀,直朝他裸露在外的頸椎處刺下!

撲的一聲響,聶采晨突覺頸窩處有一股毛茸茸的感覺,伴著隱隱的疼痛,懷裡的寧小倩,原本柔軟的身體也瞬間變得如石頭般冰涼而堅硬,他猛地抬頭一看,面前站的哪裡還是自己的妻子,分明是個人身獸首,頂上生著四隻青角的怪物,而它那隻高舉的鋒利巨爪上,正戳著一個厚厚的維尼熊,那指甲的尖端已經戳穿了小熊肚子,在另一面略略露出一點尖。

如果沒有這隻突然出現的玩具替聶采晨擋住這一爪,只怕他現在不止是後脖子破點皮那麼簡單。

聶采晨大叫一聲,一把推開這怪物,自己朝後退開,沒走幾步,卻發現自己被一種像蠶絲般的白色細線粘住了,這線的另一頭,竟是從那怪物的耳朵里長出的。

「放開我……你到底是誰?」聶采晨拚命地喊叫著,無奈,他身上的白絲卻一點點將他朝那怪物拉去。

那個長得頗似山羊、卻遠比山羊猙獰百倍的傢伙,咧開獠牙森森的大嘴,一把甩開爪上礙事的維尼熊,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聶采晨,發出呼呼的聲響,那雙布滿紅絲的凸眼裡,儘是看到獵物的貪婪。

聶采晨用力撕扯著胸前的白絲,可這些玩意兒比鋼絲還要堅硬,任他用上多少力氣都紋絲不動。

「救命啊……救命……放開我!」眼看著那怪物流著涎水的大嘴就要貼上自己的身體,聶采晨本能地抱住了頭。

空中突然傳來嗖嗖的聲音,一股灼熱之氣直撲聶采晨心口。他定睛一看,花瓶、椅墊、水果盤,還有牆角的冰箱,居然全都飛到了空中,每件東西都被一層閃爍的紅光包裹著,朝那怪物猛撲過去。其間,一把利光閃閃的水果刀,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朝那白絲猛切下去,砰砰兩聲巨響,怪物跟聶采晨分別朝相反的方向倒了下去,連著他們的白絲被那把貌不驚人的小刀切成了兩截。

接著,嘩啦啦一陣響動,那些家什全都砸在了怪物頭上,緊跟著便是轟隆一聲巨響,那冰箱直落下來,狠狠地壓在了怪物身上,讓只露出頭跟四肢的怪物一時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吱吱呀呀的怪叫。

這時,一陣輕風自緊閉的窗外吹進來,窗帘輕搖之下,一道黑影閃電般落進屋內。

聶采晨還沒看清來者何人,便見一塊手絹樣的黑布從一隻白皙的手中飛出,準確地落到那怪物頭上。

伴著數縷滋滋有聲的青煙,一陣刺人耳膜的慘叫從怪物抽搐不止的身體里爆發出來。

聶采晨看著冰箱下的怪物像泄氣的皮球一樣,慢慢地癟了下去,最後縮成拳頭大的一塊灰色肉球,被那黑手絹一裹,刷地一下飛起,回到了那隻十指纖纖的手裡。

癱坐在一片狼藉里的聶采晨,雙眼直直地望著窗前那個身材修長,黑髮過腰,一身黑裙的年輕女子,結巴著問:「你……你是誰?」

當他突然意識到這女人是從牆裡直接穿進來的時,他身子一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是你的鄰居,住在你家樓下。我是在你妻子過世那天搬進來的。」黑衣女子朝他莞爾一笑,拋玩具似的拋著手裡裹緊的手帕,「今天順便來抓這隻討厭的土螻。」

「你……我不明白你……你在說什麼。」聶采晨惶惑地看著她。

「頭如山羊而生四角,寄生於人體之中,最喜以人心之中的精氣為食,這就是土螻。」女子將手帕收進精緻的提包里,走到聶采晨面前,出其不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

聶采晨頓覺胃中一陣翻騰,側頭哇的一聲吐出一股發出刺鼻惡臭的黑色黏液。

「剛才你吃的速食麵里加了這妖怪的血。」女人掩著鼻子說,「逢生辰而飲妖血的人,只要說出願意為對方獻出生命等之類的話,妖怪便能輕易上身。這隻土螻已經覬覦你的身體很久了,差一點兒,你就成它的新宿主了。」

「妖怪!」聶采晨無法接受自己腦子裡出現這個詞語,那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怎麼可能活生生地擺在自己面前?

「據我所知,它以這座樓為據點已經很久了,之前跳樓的女人,也是它的宿主,只因為它不喜歡那具軀殼,便想毀掉它脫離出來,換個宿主,然後便找上了這個女大學生,現在它又看上了年輕力壯的你。」

女子以淡淡的口吻講述著這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靈動的目光落到地上碎裂的相框上,那照片里,穿著婚紗的寧小倩在幸福地微笑。

「土螻這種妖怪,必須在取得人類的信任之後,才能傷人。」女子收回目光,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