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鬼 第三節

翌日,跟陶昂坐對桌的同事小姜,捧著飯盒,直勾勾地盯著陶昂明顯帶著倦意的臉,問:「你最近到底怎麼搞的?遲到早退還逃輪班?」說著又壓低聲音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再不改正,主任可真的要發飆了!」

「嗯。」陶昂繼續細嚼慢咽著飯菜,眼也不抬地看著報紙。

「哎,我是認真的,你這小子別以為主任是紙老虎,上次有個新來的……」小姜見自己的好心提醒沒有換來一點回應,不由急了,可話沒說完,便被窗外傳來的刺耳喇叭聲給打斷了。

停車場在醫院門口,至於駛入的車輛,醫院有明確標識不得在院內鳴響喇叭,以免吵鬧到病患。而這一連幾聲高音喇叭,囂張地視醫院規定為無物,將內里的安靜打破得一塌糊塗。

陶昂跟小姜同時轉過頭朝窗外看——三輛黑色的BENZ頭尾相連地出現在樓下,為首那輛不耐煩地響著喇叭,催促著前面的一輛POLO趕緊讓出道來。

「大人物總算出院了……」小姜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大人物?」陶昂看著遠去的車隊,「誰?」

「不就是明輝集團的老總曹明輝,瘦得跟猴兒似的。前些日子還大張旗鼓在報紙上呼籲大家都去驗血捐骨髓的那個。」小姜低頭往嘴裡塞肉丸子,又說,「說是胃癌,看過好多家大醫院,沒轍,大約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來了我們這個小地方,還欽點咱們院長做他的主診,說什麼如果醫得好他,他每年會以提供研究資金的名義,那一千萬給醫院。醫不好的話,永復醫院就不會有繼續存在的機會了。」

陶昂笑了笑:「那看樣子他是康復了?」

曹總……陶昂立即把這個身份同那天中午在花園裡發脾氣拒絕捐骨髓的中年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應該是吧。我聽負責那傢伙的同事說,他今天出院。院長親自主刀,順利切除了癌變部分,沒有發現擴散。」小姜如是道,「算那廝命大吧,聽說之前他去過的每家醫院,下的結論都是晚期,只能保守治療。到了咱們這裡,居然撿回一條命!」

「呵呵,說明越小的地方,越是藏龍卧虎啊。」陶昂想到了院長,像他那般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子睿智的人,自不是一般庸醫能媲美的,能妙手回春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只是,如果這個在外身披著無數光環被萬人仰視的大企業家,背地裡真做了那般見死不救的事的話,能撿回一條命,上天的確是厚待他了。

「咱們院長不僅人厚道,醫術更是好得沒話講!」說到這些,小姜打開了話匣子,「知道有個畫畫的何萬年么?」

陶昂點點頭:「很出名的油畫家,據說他的手筆,一幅畫市價上百萬。」

「還不止呢,他旗下還有自己的廣告和地產公司,論資產,大概不輸給姓曹的。」小姜回憶著,「記得是兩年多以前吧,那會兒我也才剛來,就聽說這個名人住在咱們醫院裡。當時我還不信呢,專門抱著有何萬年專訪的雜誌去他病房裡晃悠,結果人家還以為我是去討簽名的。後來聽說他患的是骨癌,入院的時候病況已經很不好了,但沒想到在我們醫院手術之後一個月,居然完全康復了。」

「真的?」陶昂有些驚訝,「誰主刀?又是院長?」

「可不是嘛!」小姜眼裡閃出崇拜的光芒,「手術之後,院長親自給何萬年制定了一套治療方案,反正就是一個月時間,何萬年順利出院了。之後我們院長跟何萬年成了朋友,他常邀請院長去參觀畫展啊吃個飯啊什麼的,聽說他還要送一套別墅給院長報救命之恩,結果院長拒絕了,要他把價值一幢別墅的錢捐給了紅十字會。」

「哦……」陶昂對院長的崇敬之心又深了幾分,轉而卻說道。「不過,我記得大概半年前,報紙上登出了一個頭條,說何萬年在自家游泳池晨泳時溺斃了。」

「是啊,當時也算個大新聞了,因為死得突然,他們何家人還為財產分割成了一鍋粥。」小姜有些惋惜地嘆氣,「唉,看來命運還真無常,本來以為何萬年逃過一劫了,沒想到還是丟了性命。」

陶昂笑笑,心底卻驀地有了些異樣的感覺。

時間一天天過去,越發響亮的蟬聲散布在梧桐樹碧綠的葉片間,提醒著所有人炎夏的到來。陶昂租住的地方,跟醫院只隔了一條街,從七樓的陽台上看過去,被漆成雪白的醫院大樓,在六月的夕陽下,泛著淡紅的顏色。

「已經死了?」

陶昂雙手擱在陽台圍欄上,擺著一個悠閑的姿勢,雙眼直視前方。

一隻撲扇著翅膀、白身綠尾的鳥兒停在他面前,往那鳥兒的頭部一看,見到的不是鳥喙鳥眼,竟是一張五官整齊的人臉!

這隻人面鳥身的怪物,遺憾地向陶昂搖頭,字正腔圓地說:「的確如此,您一連幾個星期,天天以咒力召喚我驅策我,我能不拼了老命幫您查么。流羽的母親,早在十年前就病故了,至於她父親的下落我實在查不到。你也知道人類女性的頭髮上只保留母親的信息,男性的頭髮上才有父親信息。我無能為力。反正照我的直覺,他們不太太可能是那種每個月都按時給女兒存一大筆醫療費的有錢人啦。」

「既然如此,那當初送流羽人院的人是誰呢?」陶昂深鎖眉頭,看向那隻怪鳥:「你想辦法替我查清楚吧!」

「我無能為力呀!」怪鳥為難地扇著翅膀,像人類在用力擺手似的,「雖然咱們迷蹤鳥號稱妖怪中的金牌情報員,可是您也知道,我們的妖力是有限的,這次幫您查出流羽母親的下落,已經大大傷我的元氣了。您能提供給我的線索太少,我只能幫您到這裡了!」

「好吧。我知道你已儘力了。」陶昂嘆口氣,從衣兜里摸出一個散出淡金色光芒的布囊,準確地扔到了迷蹤鳥的背上,「你的金幣,雙倍報酬。」

怪鳥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地說:「我遇到的所有僱主里,您出手是最大方的!不過我只怕以後沒什麼機會賺到您的金幣了。現在那些獵人一個比一個狠,不管好妖壞妖,統統趕盡殺絕。我明天就要帶著老婆孩子遷移到很遠的地方了,您自己多保重。」

「獵人……」陶昂冷笑,旋即看定迷蹤鳥道,「我很感謝你幫我這麼多才是,若不是你提供的情報,我是沒有辦法這麼快找到她的。今後你自己多小心,快走吧。」

「嗯。」迷蹤鳥猛點頭,接著又像想起了什麼,叫住正打算回屋的陶昂,「對了!我在查流羽父母下落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些關於你們醫院的怪事。」

「哦?」陶昂停下步子,「什麼事?」

「我曾在你們醫院頂樓的雜物房裡,看到過一些跟流羽有關的資料。」

「你跑去我們醫院雜物房做什麼?」陶昂疑惑地問,「你具體發現了什麼?」

「唉,怪我運氣不好。那天偏偏就碰到個該死的獵人一路追殺我,幸好從你們醫院上空飛過,就順便躲進去避難唄,你知道消毒水能替我們隱藏妖氣的。」迷蹤鳥心有餘悸地說著,又道,「我剛好就落進了頂樓那間雜物室,落地姿勢不好,撞倒了一排架子,那些堆在架子上的紙摔落下來,散出了好些資料,我看到其中一張貼著流羽的照片,還有一些文件上貼著一些有名的富豪名人的照片。你說奇怪不奇怪。資料哪有收在雜物室的!可惜我大字不識一個,那些資料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陶昂想了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放心,我會處理的。你快些走吧,再被獵人盯上就麻煩了。」

說罷,他朝它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屋內。

陽台外的空氣里,閃出一道翠綠色的光華,繞成一個漂亮的圈,將迷蹤鳥包裹起來,隨著它長翅一展,光芒猛然收緊,迅速縮成個小小的光點,消失不見。

次日午後,陶昂照例帶著一把胭脂花到了流羽的病房。

經過那次的小蜜蜂事件後,流羽對他的態度,漸漸與從前不同,每次當他帶著花去病房探望她時,她那張總是如同沉在最深的海里的面孔,會在剎那多出一種活泛的顏色,只有陶昂能體會出,那種鮮活的顏色,叫希望。

雖然每次流羽的話依然很少,但是,兩人間最初那種冰牆般的隔閡,正在漸漸消融。

一走進去,陶昂便看到流羽站在窗前,手指在玻璃上輕輕摩挲,迷人的藍眼睛正怔怔看著從窗外飛過的鳥兒。

「流羽」,陶昂高興地把胭脂花送到她面前,「你看今天這些花,顏色特別漂亮。」

胭脂花生動的紅色,映在流羽白皙的臉上,竟將她的病容褪去了幾分。看著這些花朵,她的眼裡有剎那的驚喜,轉瞬又歸於無跡。

窗外的蜜蜂飛走了,流羽垂下手,抱著腿坐在了窗檯前。

陶昂把花朵放到她面前,從其中一朵裡頭小心地抽出花蕊,然後輕搖著這個可愛的小圓球,輕聲道:「以前,我妹妹最愛用胭脂花的花蕊做成耳環,呵呵,小汝孩都喜歡漂亮。」

流羽拿起一朵胭脂花,在指間輕輕轉動,藍眸里似有一層水霧,阻擋了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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