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 第二節

暖暖的液體,氤著刺喉的腥臭之氣,從舌尖緩緩流入體內。

每一個瀕臨凍死的細胞,在這樣讓人難受的暖意中漸漸復甦。

唐澤掀起沉重的眼皮,一塊背光而生的陰影模模糊糊地印在視線中。

咳咳!

肺里似乎流入了不該流入的東西,濃烈的腥味嗆得他猛咳。

這時,唐澤才看清,嘴裡噴出來的不光是唾沫,而是混著唾沫的血滴。自己的胸前,已是濡濕一片,白衣早成紅杉。

呼呼的熱氣,莽撞地噴到他臉上。再抬頭,一張混著泥土和贓物的臉,跟自己近在咫尺,一頭蓬亂如蒿草的頭髮在風中搖動,發梢不時掃到他的額頭和鼻子,散發著一股怪味。

生著長長黑色指甲的手,或者說更像爪子,捧著一匹捲成錐形的厚厚樹葉,裡頭,還有殘留的紅色液體,輕輕漾動。

「你是什麼東西!」

唐澤大呵,一把推開眼前的雙手,拖著斷肢朝後退,並下意識地尋找著跟自己形影不離的長劍。

惶亂的目光朝四面投射著,但不遠處幾座蒼莽高山在薄霧中比肩而立,山下荒草遍地,亂石嶙峋,更有多處高達數十米的石洞,從山腳下朝海邊一字排開,不像天生,更像人為。

身後嘩嘩的海浪聲一陣高過一陣,唐澤回過頭,天海接成茫茫一線,哪裡辨得出方向。

「劍呢?!我的劍呢?!」唐澤怒吼著,雙手在地上亂抓,斷肢上的劇痛已至麻木。

一直蹲在原地的傢伙,一動不動地看著幾近癲狂的唐澤,半晌,站起來,轉身朝右側一棵歪脖子大樹下走去。

跟普通人類沒有差別的背影,還很嬌小,像個女人,身上裹著黑色的毛皮,胸前掛著一串白白透透,羊脂玉一樣的圓珠子,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頭,打著赤腳,骯髒的皮膚上,儘是泥漿污物。

唐澤這才算看清了這傢伙的全貌,心臟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的目光隨著對方移動。

樹下,躺著一頭野鹿,脖子上血紅一片,四蹄還在不時地抽搐。

唐澤知道自己剛才喝的是什麼了。

那個「人」,走到離野鹿不到一米的地方,從一層落葉下,取出了唐澤遺失的劍。

走回來,哐當一聲,對方把劍扔到他身邊。

「你是什麼東西!這兒是哪裡!」唐澤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指向沉默著看向自己的「人」。

可是,他的手臂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支撐這把重如頑石的長劍,那種早已經習慣的重量,在這時超越了他的承受極限。

當!

他的手臂無力垂下,長劍落地時,跟地上的亂石激起了火花。

不但舉不起劍,他竟連分辨眼前的物種是人類還是妖魔的異能力都喪失殆盡。

「人」走到他身邊,彎腰架起他的胳膊,將他朝石洞那邊拖。個子雖然嬌小,力氣卻超乎一般的大,估計能抵得上兩個正常的人類男子。

唐澤窮盡全力,竟然掙脫不了。

想揮劍,卻舉不起。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般凄涼境地。當初那個殺妖斬魔手到擒來的瀟洒男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唐澤是職業級的除妖師,但是只受雇於唯一一個僱主——圖門集團,誓將全球經濟命脈收歸自己掌中的野心家。

然而,他並不認同自己的「僱員」身份,圖門的主席,那個白髮蒼蒼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早在一年前的酒會上,親口宣布了自己的孫女和他這個「僱員」的婚訊。

今年聖誕節,將是他迎娶未婚妻過門的日子。那個姿容出色,卻總是病懨懨的女子,是她親自選下的結婚日。

她生下來就染了怪病,每逢初一十五便無法呼吸,痛苦得恨不得速死。她爺爺找來世界各地的名醫,均束手無策。用盡所有先進儀器,為她勉強維持著生命到了十七歲。直到這一年,一個喇嘛告訴她爺爺,她的病,只能用天下妖魔的元丹入葯,才能以毒攻毒安保此生,否則活不過十八歲。

於是,一份長期合約擺到了唐澤面前,從簽下名字到現在,已經四年有餘。為了她,數年來死在他劍下的妖魔,不計其數,它們的元丹,輕易成為了他的囊中物,最後成了未婚妻碗中的一味「良藥」。

追殺在西海深處出沒的海魅,是他婚前最後一次「任務」。未婚妻的病,最近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跡象,普通小妖的元丹已經不夠滿足,他必須為她找到那些修習千年以上的妖魔。

千年海魅,是最佳選擇。

然而,他卻失手了。

他本以為海魅會乖乖將元丹交出來,像它那種等級的妖魔,哪怕失去了元丹,也不會死於非命,它們可以繼續保有自己的肉體,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在世界上,慢慢老去。

原來妖魅也懂得什麼是寧死不屈,在她目睹了自己的同伴一一斃命在他瘋狂的利劍下之後,她寧可自行毀掉肉身,將所有怨恨壓在被性命引爆的元丹上,也不讓唐澤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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